他见花想容露出不悦之色,也知道自己说得重了,当即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我知道花大仙人无所畏惧,也不是要你丢了这东西,只是暂时找个地方安置了它,等日后你修为恢复了,再想去找它出来佩戴,我决不阻挠。如何?”拣起这条项链看了看,“或者,你将它交给神君或者娘娘查看?”
花想容摇了摇头:“娘娘在闭关,我又怎好拿这种小事去打扰神君大人?罢了,不过是个小物件,留个想念而已。先将它埋在我弟弟的衣冠冢里,待日后再起出来吧。”不就是个瓶子而已,若非是娘亲留下来的遗物,她怎么看得上?她现在贵为真龙,再拿这样小东西去叨扰别人,岂非贻笑大方。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和弟弟花想晴颠沛多年,也是诸事不顺,明明以她的智谋游历世间应该绰绰有余,却时常陷入无以言述的危局当中。明明精心策划多时,本应万无一失,结果在乐音宫偷取龙门石槛时居然在最后一步不慎被人发觉;她和弟弟冒充撼天神君伉俪躲避乐音宫追捕,哪知李鬼撞上李逵,若不是宁小闲宽宏大量,焉有他们两人的命在?
即便是进入归墟、跃进龙门,弟弟也没能逃脱龙门大劫的考验,身死道消,她在这世间也失去了最后一个至亲,好在弟弟还留有孟水鲤的血脉。当时只觉天意不公,现在想来,莫不是冥冥中的运数被改动了?
这情况直到她冲出龙门、化作真龙以后,才得到改善。那时她从弱小的孟水鲤直接蜕变作世间唯一的真龙,气运、命格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大概这只瓶子自那时起,才不能再影响她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只瓶子是真不能留了,至少在这段重要时期内不能留在身边。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这太重要了,不容许万一,不能有闪失。
得她同意,唐方也是松了一口气:“我陪你去。”这小妖女什么泼天的祸事都敢闯出来,他真怕她不管不顾地。幸好她越来越听劝,否则他恐怕得上隐流去求玄天娘娘才能制得住她了。花想容没探出这瓶子的异常,却不代表它真地人畜无害。天隙洞开之后必定有连番恶战,万一这瓶子真地作起妖来祸害她怎办?左右不过是个瓶子,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法宝,扔去地里埋一段时间有什么大不了?
花想容见他如蒙大赦的模样,不由得噗哧一笑:“不过是个厄运瓶子,就将你紧张成这样。再过上几个月天隙开了,到时你又要怎办才好?”
这问题,唐方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这时就握着她的柔荑,肃然道:“无论战况如何,我都会陪在你们左右,寸步不离。”
尽人事,听天命,唯此问心无愧。
花想容心里甜蜜,抱着他亲了好几口,结果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心里又痒痒儿地,忍不住又将他办了一回。
……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分明是风平浪静,然而花想容心里不知怎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那种压迫心口的沉窒感,就像有石破天惊的大事即将发生,现在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她也起卦给自己算了几次,结果是一片茫然,最后得了个“物归正道”的卦象。
什么物,要归什么正道?莫说是花想容了,她觉得就算拿给宁羽看也要一头雾水。
唐方也知道爱侣心情不畅,时常哄慰。
这一日,夫妇俩倒是迎来了一位贵客:
大监军,池行。
池行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跟在宁小闲身边,原本是丹田被击破、无法修仙的体质,后来得了女主人的玉膏才由此踏入仙途。他入道时间虽晚,但是天资聪颖,于行军布阵奇诡算计别有心得,因此也被长天器重,这三百年来一直处理隐流军中要务。
这里的天隙位置极其重要,算算剩下的时日也已经不多,神君大人就将他派来这里当监军。
池行和小白龙共事的时间很长,彼此熟识。花想容听到他来了,笑吟吟摆宴给他接风。
当年文弱秀气的少年,如今已经变作了气度沉稳的大修士。
酒过三巡,相谈甚欢,她终是忍不住说起砂瓶之事,也将心中警示告知。仙人的心血来潮非同小可,池行当然不会当作无稽之谈。
他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听完,沉吟了好半天:“砂瓶前三任买主的死,已经确认过了?”
“正是。”
不过毕竟是三百多年前的旧事了,现在能回溯的线索有限,“也即是说,最直接的物证就是那张三百年前的拍品图录了?”
“是。”
“可否拿来一观?”
这件东西还在花想容手里。
池行小心翼翼地展开来细看,好一会儿都不撒手,甚至低头凑近了用力嗅上几下。花想容见到他这动作,心里就有些打鼓。
池行又问:“这东西一直堆在鼎祥商会的库房里,从来没人去翻动过?”
经他这样一问,花想容也咂摸出一点异样,面色沉了下来。
果然池行笑了笑:“昔年丹田破损后,我在洗剑阁里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派去账房管事,接触的陈年烂账本也是不计其数。你知道它们和这本图录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唐方面沉如水,摇了摇头。
“纸质薄脆泛黄、墨迹褪色、封皮破烂,这都符合老书的特质。我敢说就算将它拿去鉴定,出来的结果也可能是这本册子真有三百岁。不过嘛——”池行轻轻翻动图页,“这纸面上太干净了,没有蛀痕。”
蛀痕!
花想容面色微变,轻轻一击掌:“不错,我始终觉得这图册不太对劲,原来如此!”
“我方才闻过了,这本图册上没打过防蛀的药水。”池行淡淡道,“凡人所用的纸书与我们惯用的玉符玉简不同,久未翻动的话,会生出蠹鱼蛀蚀书页,时间越久,蛀洞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