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公,这茶不错!”
“龙井贡!”
“哦,那我得多喝几盏。”
“吴东主,这两年没少赚啦。”
“哪里,哪里,可不敢和老宋家比呀。”
“听说去年从南州回来的重木,有六成都是你们吴苏行的。这样不好啊,总得给同行们,留条活路吧。”
“哦?有吗?这几年进料的事儿,都是小儿在打理。回头我问问他,要真有这事儿,我教训他。”
“令郎一表人才,心智沉稳,成亲了吗?”
“没呢,高不成,低不就的,是个夹生货。”
“要不要我在宋家的女儿里,寻一位合适的?”
“好啊,求之不得!”
正戌时,晚八点。金澜会馆玉雨楼内,一派热闹景象。一楼的戏台前,座无虚席。好戏还没有开演,坐在前排正中的宋劳久和吴年丰,不咸不淡地扯着闲篇儿。
今儿个是万寿节,皇上咋的了,那是宫里的事儿。上边儿没说不让热闹,那下边自然就有节过节,有戏看戏了。
吴苏重木行出钱,在玉雨楼包了场子,这来的人还真不少。多是海商在京城的商户,也有一些京城商人,还有一部分朝廷官员。
宋劳久一边和吴年丰聊着天儿,一边拿眼睛时不时向门口瞟去。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可主角却不在戏台上。
“今儿这戏,怎么迟了?”有人掏出了怀表,八时已过。
“是啊,这是怎么个意思!”
……
观众席中开始有些不满的声音。
吴年丰笑着对宋劳久说道:“劳公,这戏该开演了吧。”
“啊,是该开演了,我去催催!”宋劳久起身。
就在这时,从门外冲入一群不速之客。那是一些身穿金鱼服的官差,他们迅速将所有来看戏的人围在了当中。
“这不就开演了吗。”宋劳久心里想着,面无表情地看着。
最后,从门外走近来一个年青人。他站在门口,所有人都看着他。
年青人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他缓缓地移动着目光。“在下安平府秦棣,这次是为了抓捕新州乱党而来。各位不必担心,我们这次的行动经过了周密的安排,和精心的准备,很快就能结束。所以,不会耽搁大家太多的时间。”
宋劳久走上前来。
他是金澜会馆的馆主,是这里的主人,遇上这种场面,总是要上来说两句的。
“秦大人,你要抓的人是谁呀?我们这里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乱党的。”
“今天这场子,是吴苏行做东吧。谁是乱党……”秦棣看着吴年丰。“这事儿,我也想问问吴东主!”
吴年丰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慌,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他迎着秦棣的目光。“秦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说我是乱党?”
“你是不是,我还不确定!但你的商行里,有人是!这个人,现在就在这儿。”
“你们想抓谁,你们有什么证据?”吴望在一旁大声说道。他的脸涨得有些红,不知是因为紧张,害怕,还是因为气愤。
“是,或者不是,等到了安平府,自然会弄明白的。”秦棣向前走了几步,他看着一个人。那是吴苏重木行的大掌柜沐期离。
“沐大掌柜,你说呢?”秦棣笑问道。
“我能说什么,这里你最大,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沐期离淡淡地说道。
“是吗,那请吧!”
沐期离缓缓地向秦棣走来,吴望迎了过去,拦住了他。
“沐叔!”吴望拉住沐期离的手臂。
“没事!”沐期离拂下吴望的手。
两名官差上前,要将沐期离锁拿。这时,沐期离动了,他的身形迅速从两名官差中间穿过,直奔秦棣冲了过来。中途又有几名安平府捕探试图拦截,都被他闪过。他的身影就如鬼魅一般,左闪右绕,虚虚实实,断断续续,眨眼便扑到了秦棣面前。
“小鬼踪步!”秦棣的眉毛上扬,眼睛放亮。
沐期离的右手里握着一样东西,对着秦棣的胸前便杵了过来。
秦棣抬左手稳稳地拿住了这样东西。
青丝笔!
青丝笔模样像笔,却不是笔。所以它不是用来写字的,却是用来杀人的。
青丝笔同样由笔杆和笔毛构成。笔杆是内空的铁管,笔毛则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铁针。这些细针都用剧毒炼制而成,呈青黑色,青丝笔故此得名。青丝笔是名满江湖的凶戾之器,在近距离内,它的杀伤力比之密雨飞针弩,有过之而无不及。
沐期离手臂一振,笔中青丝射出。秦棣没有松手,他左脚斜跨一步,转身,让过急射而出的青丝,站到了沐期离的右侧。然后,秦棣又迈一步转身,站回原位。
青丝飞出了门外,不知飞去了何处。
秦棣站在沐期离对面,沐期离只一击便再没有了动作。因为就在他射出青丝的时候,他的颈后有一道刀锋划过,切断了他的脊髓。他的脑内神明与灵宇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他的身体,脖子以下的部分,也都不听使唤了。
“我这两步,与沐先生相比,如何?”秦棣问道。
沐期离看着秦棣,神色淡然,却没有回答。郭韩持刀,立在他身后。
“鬼踪步,青丝笔,沐先生当是飘香门下高足。”
飘香门,江南门派,擅长轻巧功法和暗器。
“忝列门墙,如果够高,你已经死了!”沐期离淡淡地说道。
“我没想杀你,你何必要杀我!”秦棣笑道。
“我杀不了你,却可以杀自己。你还是抓不住我!”
秦棣低头看去,沐期离左手同样握着一支青丝笔,那笔已然插入了他的腹中。
“何必对自己这么狠!”秦棣看着沐期离的眼睛。
“被你们抓了,你们对我会更狠,不如自己来得痛快。”沐期离决然道。
“其实……”
秦棣看出沐期离的眼中有一丝笑意,发现他的喉头微微动了一下。秦棣迅速抬右手,反手一掌,将沐期离的脑袋扇得转过一边。一支乌黑的血箭,急速从沐期离口中喷出。那是青丝笔插入他腹中所形成的毒血。
毒血击中了旁侧一人的脸颊,那是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人。那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已捂着脸,倒在地上。身体扭曲,翻滚着,痛苦地呼号起来。那声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惨痛欲绝。将在场的一些人吓得,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不忍看之,不忍听之。
渐渐的,呼号声弱了,很快便停止了。
某些人睁开眼睛,只见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那张白净的脸……他已经没有脸了。他的整个脑袋和脖子上的毛发皮肉,都被那毒血腐蚀融化得干干净净。他的肩上只剩下了一颗乌黑的骷髅头,恐怖之极!
“啊!”某位女眷发出了见鬼一样的惊呼,她看见了沐期离的尸体。脑袋和腿都在,其它的都没了。
“好心机,好算计!”想着若是被那毒血击中,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秦棣看着地上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不由得一阵心悸。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秦棣看着沐期离的脑袋,惋惜地说道。
“吴东主,看来你与贵公子这趟安平府之行,是免不了啦。”秦棣对吴年丰说道,又看了看吴望。
官差上前锁拿了吴年丰父子。吴望转头看向戏台上,他想看见的人,依然没有出现。他知道这辈子,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他无奈地跟着官差向门外走去,眼神中是无尽的惋惜与悲凉。
经过这么一闹,还有多少人有心思看戏,多数人陆续离开了。
秦棣却没有走,反而兴致极高。他坐在了前排,坐在宋劳久的旁边,那个位子原是吴年丰的。
台下的戏结束了,台上的戏就开演了。
秦棣面带微笑,看得津津有味。乐云童的表现依旧精彩,柔美的身段,清丽的嗓音,令他如醉如痴。
戏过一半,从门外疾步走进一名捕探。那人来在秦棣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秦棣眉头一皱,起身便跟着那人走出了玉雨楼。
梨林中,梨树下。
“东方夕明死了!”雪亦对秦棣说道。
“什么时候?”秦棣惊道。
“半个时辰前。”
“怎么死的?”
“被人扭断了脖子。”
“什么人?”
“从现场情况看,应该是青漓!”
“青漓?怎么可能!”秦棣震惊,且无法理解。
“他们当时在干那事儿……”
“什么事儿?”
“房事!”
“牲口!”秦棣心中烦乱地骂道,他看着雪亦。“接着说!”
“他们在床上,面对面坐着,青漓坐在东方夕明身上。她用手扭断了东方夕明的脖子。”雪亦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这事儿,很诡异呀。”
“她人呢?”
“也死了,几乎与东方夕明在同一时间。”
秦棣看着雪亦,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心乱了。他刚刚赢得的胜利与内心的骄傲,瞬间被击碎了。他一直坚定自信,一直以为自己比师威高明,但现在,他不确定。他不确定自己的境遇会比师威强多少。他烦躁不安,他感到困惑和恐惧。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雪亦走后,秦棣没有回玉雨楼。他离开了金澜会馆,他要去见一个人。
莫怨女不淑,只恨榻春朱。
一遭云雨过,谁人叹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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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园,银辰楼。
门是虚掩着的,秦棣推门而入。楼下没有人,秦棣上楼,从卧房进浴室。他看到了一幕似曾相识的景象。
碗形的浴盆,盆里有水,水里泡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正是澜玖幽。
秦棣走到窗边的蓝绒靠座上坐下。“东方夕明死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澜玖幽没有回答,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秦棣觉得有些异常,他走上前去,慢慢地伸出手。澜玖幽的皮肤还是那么光滑细腻,可入手却是一片冰凉。秦棣的手在颤抖,她死了,这个女人死了,泡在水里的只是一具尸体。
秦棣无力的蹲下来,他转身靠着浴盆,坐在地板上。很久,他一动不动,他努力的想着,可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他累了,他不想再想了。
他抬头,望着顶上的星空。
这苍穹之下,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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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宫,养情斋。
已经是第七天了,年轻的宫什在惶恐地等待着,皇帝驾崩的时刻。
轩容佚右手的小指轻轻地动了一下,这个动作很细微,但依然被宫什敏锐地发现了。宫什上前,惊奇地看着他的皇上,慢慢的,轩容佚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明显了。
“皇上动了!皇上动了!”宫什惊喜地叫喊着。
轩容佚的右手终于握成了一个拳头,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宫什的声音越来越大,叫喊得越来越用力。
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更多的人赶了过来。
轩容佚看着眼前这张兴奋而陌生的面孔,他轻轻地问出了两个很经典的问题。
“你是谁?”
“这是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