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围着乔瑜转了一圈,叹道:“不过你和那位公子长得真是像,额头眉眼嘴角都是一模一样,手上也带了这么个白玉扳指。难怪老头子一时间看走眼了……”
乔瑜和碧落对视了一眼,上前也扶住了老头:“是当年那位公子教了你这首曲子么?”
老头点头道:“正是。那位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老头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只要在这里钓鱼耍乐。他叫我得闲了就大声唱这曲子。不过这么多年了,老头子哪还记得住调啊,都是瞎唱。倒是刚才湖上有人吹的箫声,很像那年那公子哼的曲。”
他再不管两人,又抖抖索索地坐到自己的船上,给钓钩装上鱼饵,放入湖里垂钓,嘴里还兀自喃喃念道:“可怜哪,长得那样好看,偏年纪轻轻的,却生了白发。如今老头子腿脚也不灵便了,瞧来也快入土了,也不晓得还能在这里唱上几年……”
“乔瑜,不如我们去拜一拜那位夫人。”碧落低声道,“皇上……”
“她喜欢清静,何必去扰人清梦?”乔瑜朝远处山上瞥了一眼,“走吧,适才只顾着与你说话,却忘了一件事情。”
“你忘了什么事情?”
“父皇问你几时回来。叫你回来后,便去见他,他……要问你些事情。”
“我怎会有能耐指点皇上?”碧落哑然失笑,“快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我只晓得好似同章清有关。”
“莫非……是关于墨剑门刺客的事情么,可我怎会知情呢?”
“刺客的事情,自有六皇叔豫王去查。父皇要问的,该是其他的事情,我带你入了宫便晓得了。”
“好。”碧落又问道,“那你前几日去搴西做什么?”
“有位黄衙头的夫人过世,父皇叫我去为他拜上三拜。黄衙头又托我带了一根簪子还给父皇。”
“皇子替皇上拜一个衙头的夫人,可真叫奇怪。”
“父皇从前曾被五皇叔睿王所害,拘禁在搴西。他们帮过父皇,如今我去拜一拜也是应该的……”
“那……那簪子也是从前皇上赐给衙头夫人的么?”
“或许是吧……”乔瑜面色一滞,停了停,片刻才道,“许多事情,我也不甚清楚……”
“你可是觉得我有些聒噪?”不知怎的,碧落忽然间有些窘迫,脸涨得通红。
“是有些啰嗦。”乔瑜侧过脸,笑看着她,“可我却很喜欢。”
碧落心中欢喜漫溢而出,轻声道:“你喜欢什么?”
乔瑜只笑而不语,解开了马缰,两人上了马,缓缓朝曲靖城而回。
“可我却不喜欢你事事放在心里,思来想去,自己为难,旁人也难受。”碧落娇嗔道。
“好,从今往后,我诸事皆不瞒你。”乔瑜大笑,“若我再有为难的事情,便都来请教你可好?”
“那你可还嫌我啰嗦么?”
“再啰嗦,也总是你自己。你能随着自己心意,我便很欢喜……”
乔瑜笑着,在碧落脸颊的淡痕处,又亲了一亲。碧落霎时便如饮了美酒一般,又羞又醉,一句话也说不出。
心满,意足,方才欢喜。
是谁的心斟满了美酒,是谁的意如酒香浓,又是谁将欢笑声洒遍了一路,叫这天地都为她偷偷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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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站在乾极殿里,双脚已经站的几乎要发麻。从三镜湖归来,乔瑜立即带她入宫见皇帝,章清不在殿前伺候,皇帝又摒退左右,便是连乔瑜和丁有善都只叫守在了门口。可迄今为止将近一个时辰,皇帝仍是坐在他的桌案前,屈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一句话也未同碧落说过。
皇帝没叫她跪着,已然是万幸了,可碧落昨夜一夜未眠,实在是有些疲累了。她见皇帝未注意,悄悄地往左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
“坐吧……”她这小动作早被皇帝瞧在眼里,皇帝似笑非笑,长声道。
“碧落怎敢在皇上面前放肆?”碧落连忙上前两步,笑道,“不过,若皇上想罚我,不如让我在乾极殿做上几个时辰的力气活,如何?”
“朕为何要罚你?”
“皇上让我不声不响地站了这一个时辰,虽不是罚,却比罚还苦。”碧落苦笑道。
皇帝轻哼了两声,难得微笑道:“如今这里没有旁人,你一切随意,想坐便坐,朕也不喜欢见着你拘谨。”
碧落一听大喜,可她也着实不敢坐,只是又后退侧靠在柱子上稍事休息。她见着皇帝面含浅笑,胆子一大,笑道:“皇上从来都是叫常明侯他们跪着,却叫我随意,原来我比皇子们还要有面子”。
“他们是男儿家,一个不慎便会误入歧途,自然要管束得严厉些。对你们女儿家何必如此严苛,若是朕有女儿……”他笑容慢慢敛去,那两道法令直直地挂了下来,面上又有了些抑郁之色。
碧落不晓得皇帝是触动了哪片哀思,只当他遗憾自己有子无女,忙笑道:“皇上虽然没有公主,可不是还有阿清么?阿清日日陪着皇上,便是皇上的女儿一样。”
“心儿……”皇帝眯起了眼,朝碧落招了招手:“你过来。”
碧落走近了两步,皇帝仍是招手,又敲了敲桌子:“到朕跟前来。”皇帝既叫她随意,碧落便也爽快,到了皇帝桌前,伸手勺了两勺水,径自替皇帝磨起了砚来,便如在昭南为自己爹爹磨墨一般。
皇帝笑看着她,漫不经心道:“朕将心儿许配给颐王做侧妃,心儿已经应允了。”
碧落心中一惊,手中的墨“吱呀”一声滑出了砚台,她想也未想,便呼道:“我不信,阿清她明明……”她立刻收住了口,又侧身悄悄去瞧着皇帝,皇帝却也正冷眼望着她。她心中一慌,连忙转回了脸。
“朕果然没寻错人,你是知情人。”皇帝嘿嘿冷笑道,“心儿,心儿……她……”他迟疑了许久,竟问不出口。反倒是碧落稳定了心神,拾起墨,轻声道:“皇上诸事皆心知肚明,又何必来问碧落呢?”
连谦王都瞧得出,章清在皇帝面前那点小女儿的姿态。更何况皇帝一向察人于微,章清的那点心思,只怕在那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之间,便已经露了形状,又怎么能瞒得过老谋深算的皇帝。
“朕既然明白了,便不会再问你,”皇帝眼神冰冷,“瞧来朕只能将心儿送出宫去了。”
碧落悄然不语,只微微抿了唇,一圈一圈地磨着墨。皇帝亦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过了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她将心儿当成女儿,心儿便亦是朕的女儿……”
碧落低着头,只晓得磨墨,这墨越来越浓稠,已不堪下笔。半晌她才低声道:“皇上,你既然将阿清视若女儿,她不过是一时糊涂,哪有父亲要赶女儿出门的道理?何况这天下偌大,都在您一人的掌握中,您的心深不可测,何不暂时容一容阿清的痴心?将来她……”
“痴心?”皇帝静默了片刻,冷笑道,“朕的身旁,几曾缺过痴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