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含笑拍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姨妈放心罢,既然是到了咱们这船上,那便再无甚么大事可忧心的了。还请姨妈千万放宽了心,将这里当成自家一样便好了。”
谢姨娘一边拭泪一边点头,姚珊又劝了她一会儿,方才安顿着她先歇息了。
另一边,林默玉却早已经被直接送入了外头舱房里,由张友士亲自为他诊治。
姚珊安顿好了谢姨娘,便径直出了内舱,进了张友士的舱房。
一进舱门儿,她便给吓了一跳。不过半日不见,张友士原本整洁干净的舱房便成为了一片狼藉。各种草药、汤汁、砂纸、熬锅、针灸盒子,摆的乱七八糟,将好好一间上等舱房弄成了个垃圾场般的模样。
林家那随行的乳母站在默玉的摇床旁边,早已经目瞪口呆了。
见着姚珊进来,那乳母慌忙请了个安,含泪道:“表小姐,我家哥儿这是……”
姚珊知道她大抵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想是给吓着了。但看她哭得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姚珊却也不耐烦解释了,便只挥了挥手,说了句“不妨事,这里有我看着呢,你先退下罢。”
她想了想,又吩咐道:“先生是御医国手,他如此做,乃是为了救治哥儿,你回去,莫要在姨娘那里浑说……倘或吓着了她,又或是惊扰了哥儿,就不好了。”
姚珊年纪虽然小,但这份魄力和气派却是一点儿都不小的,那乳母也是第一次领教,居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地,终是点了点头,含着泪花儿,依言退下了。
对于她们这点儿小小的插曲,张友士却似浑然不觉,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医理的世界里——大抵这位林家小少爷的病症,比她姐姐尤氏那位宝贝儿子的还要严重,以致于张老师也要慎重对待。
没当有没见过的疑难杂症的时候,张老师总会全身心地投入,而且,越是疑难的症候,他便越是忘我,这已经是惯例,姚珊早就见怪不怪了。
故此,她便也没有去惊动老师,只静静站在一旁,打打下手。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救治,居然差点儿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姚珊进舱房的时候,不过是才用完了早饭,张老师停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掌灯的时分了。
其间中饭和晚饭,都是姚珊出去端了进来,自己吃了的——张老师的话,一旦进入这种“忘我”的状态,那是废寝忘食的,就算想要服侍他吃,他都不会张嘴的。
待到张老师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了姚珊一眼的时候,姚珊便知道,这回的“走火入魔”便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了。
她连忙将案上那碗参汤端给他,却正是他最喜欢的微微烫口的温度——因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完,这参汤只要一冷了些,她便会让下人们去热上一热,后来因嫌太麻烦,便就直接寻了个张老师不用的药炉子,煨了起来。此刻他忙完了,喝着真是正好的。
张友士满意地将参汤喝完,姚珊识趣地接过汤碗放好,却也并没有多嘴多舌,只静静站在一旁侍立。大有张友士要是不说话,她也绝对不会先开口的意思。
她从师几年,在这种小事儿上一向仔细,很得张友士欣赏的。不过今日,不知道怎地,她却总觉得张友士似乎同原来不甚一样。
虽然说不太上来,但是,至少有一点儿,那就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儿,有些不同了。那种结合着探究、惋惜和无奈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有些渗得慌。
良久,就在姚珊有些撑不住了想要说点儿蠢话打破这难捱的诡异气氛的时候,张友士忽然一叹,苦笑着道:“也罢,个人有个人的运道,今日为师就算帮你救下这孩儿一命,看你们日后的造化罢。”
得,不知道是不是“入定”的次数太多,真得有些走火入魔的趋势了。这不,张老师又说这种玄之又玄的话了。
即便她本人能成为尤三姐这种事儿,便是个玄幻之极的存在,但是,她其实对这种“宿命论”啦、“因果循环”啥的东西倒并不是十分相信——感谢□□的马哲课,她朴素的哲学观大约这一辈子都变不了的了——事实上,这又过了一辈子,大约也变不了了。
她相信的,从来只有“人定胜天”,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哄着师父长辈们开心——您老说啥就是啥罢,反正,谁知道,明儿是啥情况呢。
她一思及此,便乖巧地点头,应道:“多谢师父,姗儿记下了。”
张友士算来已经教养了她三年,又怎么不清楚她的性子,见她这个样子,已经知道她多半又是在敷衍了,不过,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她就是这个样子,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了。
故此,他便也只微微一叹,并未再多说什么。
此后,张友士每日必花半日以上的时间给林默玉诊治,姚珊也每日服侍,并无惫懒。
一路无话,不过日子有功,那小默玉的身体,便一天一天好转了起来,到了京中时,居然已经能够看着姚珊“呵呵”笑了。
谢姨娘自是千恩万谢地,又教默玉谢“张先生和三姐姐的救命之恩”。
张友士自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姚珊虽然对这种事情也不甚上心,但见了小默玉,便也深觉“与有荣焉”。不愧是林如海的儿子,这林默玉略略脱了病重的模样之后,竟是十分乖巧俊秀的小童。她不管那什么命不命的,只要救回来,就是好的。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都中。下船时,尤老爷率领一家子亲自来接。谢姨娘本待先回林如海安排的住所,但搁不住余氏的盛情相邀,众人便就直接回了尤府。
张友士倒是一直从善如流地接受尤老爷的安排,只不过,吃过了接风宴,他便即请辞了。
尤老爷自然是再三挽留的,奈何张友士去意已决,便只留了他住了最后一晚,说到次日再为他践行。
余氏和谢氏都十分不舍,不过张友士顺手把姚珊推出来,说她从师几年,已经“尽得真传”,后续的事情交给她完全没问题,两位太太、姨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只要贾苏和林默玉没事,她们也不好总霸着人家个太医不放。
尤老爷倒是真心伤感的,他同张友士本就是故交,这几年尤家上下、甚至连亲戚们又得了他这许多照顾,自然是难舍难分的。
晚间又是一场豪饮,不过尤老爷的身子不太好,酒量自然也是落在了下风,很快便倒在了席上,被余氏操持着令人抬回房去了。
姚珊便继续陪着张友士小酌,张友士痛痛快快地喝了她倒的酒,忽然道:“三丫头,为师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姚珊心中难过,也不想说话,听着师父的谆谆教诲,终究还是滴下泪来,以后,便要恢复尤三姐的日常了。那个“妙手小神医、背包走天涯”什么的梦想,大抵是不能实现了。
不过,师父那句“有缘自会再见”,是个什么意思?
她带着这种心情,回了房,完全没想到的是,今后她的生活,会朝着她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