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离开后,达科便低下头,开始审视结界中以及周围的阵图,如果梦魇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个阵图很有可能是死亡之神赛洛弥斯的作品。对于铭文师而言,等级并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一个否定性指标。当初的奥兰多,就是因为等级提升不上去,导致铭文师等级也被限制在高级,空有一身天赋无处可用。
死亡之神身为一位神级的铭文师,对于铭文的掌控上面自然更高一筹。很多理论上可行的方案,铭文大师和铭文宗师都无法完成,但对于神级铭文师来说就非常简单。这其实也是一种量变引发的质变,当等级足够高的时候,许多技巧上的难题就可以依靠强大的法力来破解。
刚一开始看,达科就被阵图当中的各种奇妙设计吸引了。不得不说,赛洛弥斯是个非常善于思考的铭文师,即便在封神之后,他依然在想着如何发挥出自己神级铭文师的水平。这在达科脚下的阵图上就能体现出来,一个个精致巧妙的铭文回路,无不体现出抄写者的匠心。
循着一个个回路看下去,一直触碰到结界达科才发现,自己所惊叹的作品仅仅是整个阵图的一小部分而已。向着远处看去,密密麻麻的铭文有序排列着,其中包含了某种奇异的美感,让任何一个铭文师都想追随着一直看下去。
直到目力所及的远端,达科发现这一条延伸下去的铭文回路其实是独立的,与其他结界的阵图并没有交集。换句话说,通过各个结界的铭文回路都是并联的关系,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干扰。只要有一个铭文师补完了结界中的阵图,就能够让脚下的魔法阵启动,这样成功率也就大得多了。
达科不再向外面张望,而是仔细研究起结界内部的空缺部分,他现在需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将这一块补全。如果是正常情况,他绝不会马上着手补全脚下的阵图,而是会像其他铭文师那样观望权衡一番。但他与其他铭文师不同的是,刚到六层就遇到了梦魇,并得知梦魇是为了自己的主人才做了这么多。达科内心中没有了疑惑,自然就放手开始工作了。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仅是因为梦魇曾在亡灵地狱中救过他。不知为何,当梦魇说到“主人”这个词的时候,达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菲丽丝,于是下决心要尽力帮助梦魇。
当达科将空缺处周围的铭文回路都看过,又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接着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惊诧和不可思议。如果他分析的没有错,空缺处需要起的作用是将三条不同元素性质的回路归为一条,并从输出端将平稳的法力导引出去。
达科惊讶并不是因为想要补完它太难,而是恰恰相反,这种情况只需要一组由十几个魔动聚合回路组成的复合魔法阵就能做到。这种铭文回路在五百多年以前曾经是铭文界的难题,但在五百多年前就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像奥兰多发明的元素殉爆,里面就包含了很多的魔动聚合回路。
看到这里达科更加佩服赛洛弥斯的算计,没想到祂连魔法文明的发展都已计算在内,这三千间真的将阵图中的难点问题解决了。至此,无论死亡之神的布置是否成功,这个巨大的阵图能否真的起到复活神祗的作用,达科都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层以密集的炼金陷阱来测试防御和敏捷,排除等级过低的;第二层用高防高攻的傀儡进行近身物理攻击,排除掉战职者;第三层靠噬魂放出的怨灵影响灵魂,排除掉精神力强度较差的;第四层依靠神格制造的无念之魂攻击异教徒,排除了各大教会图谋不轨的探险者;第五层以脱逃传送阵图作为迷宫,排除掉所有非铭文师的职业。
死亡之神对每一层排除掉的比例极为考究,若是比例大了,会引起探险者的恐惧并可能会放弃继续探索。这个筛选的比例正好压在众人的心理底线上,将探索遗迹的人们一步步引入死神的计划之中。
让探险者得到的奖励也极其考究,每一层都让活下来的人有所收获,但又不会因收获过多而产生见好就收的心理。同时每一层的奖励也都比上一层更好一些,引诱着探险者们贪婪地逐层向下。即便有意外失控的地方,也还有掌握着神源的梦魇,对大局进行着操控。
以往的传说和故事里面,身为战败者的死亡之神赛洛弥斯,大都是穷凶极恶、穷宾黩武的形象。然而现在达科通过死亡遗迹,却从侧面重新认识了这位神祗,心思缜密、环环相扣,将一众探险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看来能够以一己之力抗衡其余十七位神明的死神,并不是仅仅依靠力量,祂的智慧同样是超群绝伦的存在。
感慨了一番之后,达科便跃跃欲试地着手补完地面上空缺的部分,但很快他又愣住了。整个地面上全都是金碧辉煌的颜色,那是抄写铭文所用墨水的颜色,但这到底是什么材料达科却根本不清楚,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在达科的猜测中,能够复活一位神祗的魔法阵必然是非常高级的,所用的原材料肯定也不会是廉价货。说不定这种金色的墨水,就是哪种九阶魔兽的血液制成的,而达科自己用过最高级的墨水,也不过就是六阶的。
难道说死亡之神遗漏了这一点?达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此缜密的布置,应该不会在最后这一个环节上掉链子,死神应该不是那种虎头蛇尾的性格。
达科再次认真审视脚下的阵图,看到了一些初时没有发现的细节,组成阵图的一个个回路都是凹陷进地面下方的。他伸出手去触摸,却被一层奇怪的阻力隔住,像是有某种无色透明的物质覆盖在地面上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达科更加奇怪了,按照梦魇的说法,空缺部分的阵图是需要他们这些铭文师来补上的。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压根压根无法直接接触到阵图,魔法笔的笔尖只能触及到上面这层透明的隔离物质。
想到这里达科忽然一愣,难道说这层透明物质能够进行某种置换反应?用任何墨水抄写在上面,都会被置换成为这种金色的铭文?达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设身处地的思考,如果他自己是死亡之神,恐怕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达成让别人帮助自己补全阵图的目的。
达科当即拿出了自己的套笔死亡凋零,再随便掏出半瓶之前没用掉的魔法墨水,准备开始做试验。他先在心中打好腹稿,再按照从外而内的原则,在空缺处的最外缘抄写了一个魔动聚合回路。然后他马上收手,静静观察着地面的变化,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所抄写的铭文和阵图透过了透明的物质向下方沉降,下沉过程中深灰色的墨水逐渐被置换成了金色,不一会儿就成为了阵图的一部分。
即便已经有所猜测,当达科真的看到了这个现实,依然觉得十分惊讶。这种置换墨水的原理,其实与他当年在黑暗祭坛上进行的身体结构强化是一样的。身体结构强化是将骨骼中的杂志置换成为魔法金属,而这里则是将普通的魔法墨水置换成了金色的墨水。也就是说,他只需要提供此处所需的铭文回路结构,至于材料都是由脚下的这个阵图自动生成的。
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是只有神明才能够做到的,达科看到自己的作品成为神级魔法阵的一部分,也非常有成就感。于是他再不犹豫,下笔不停,一个个铭文回路一次出现在地面上,再被置换为闪闪发亮的金色。
此处空缺所需的结构,总共为18个魔动聚合回路,相当于一个残缺版的半封闭式元素殉爆。达科在进入死亡遗迹前就抄写了数十个元素殉爆的卷轴,这种结构他再熟悉不过了,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之后效率惊人。
这种地面上抄写的大面积阵图不同于卷轴,很需要铭文师的大局观和对整体结构的掌控力。好在达科在精金监狱中就有修复过围墙上魔法阵的经验,那个阵图所需要修复的面积比结界中的这块还要大,对于这种大型阵图的抄写工作他比较有心得,对此也并不觉得为难。
直到第18个回路抄写完毕,与原阵图相连了起来,空缺之处已然被完全填满。达科抬头四顾,才发觉自己已经将阵图空缺的部分全部补充完整了。
当最后一个回路也完全被置换成为金色,忽然间从极远端有璀璨的金光升腾而起,好似长蛇一样迅速地在地表蔓延着。金光以极快的速度流转,毫无阻塞地经过了达科所在的结界,又向着另一边的远端划去。
金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被迫闭上了眼睛,达科也不例外,被晃得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魔法阵在自检,但没想到的是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声势。他闭着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着身边的结界来支撑身体,但却扶了个空,趔趄着险些摔倒。微眯着睁开眼,达科才发现,那困住自己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而附近的几个探险者所在的结界还依然存在,这显然是因为他补全了阵图的关系。
死亡之神对于探险者,有无处不在的利用,有锱铢必较的算计,也有优胜劣汰的甄选。但祂不会,也不屑于欺骗,将阵图补全的铭文师,结界当即消失。
当自检完成后,整个六层的地面都骤然放射出了耀眼的夺目光彩。地面上的铭文似乎变成了立体结构,发散在广大的空间之中,由外而内形成一个层层叠叠的大阵,犹如巨大茧将中央的事物团团围住。处在正中央的正是梦魇,或者说是梦魇手中的神源。
忽然间,神源也放射出蒙蒙的光彩,被这光彩笼罩到的阵图结构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丝丝缕缕地向着神源融入进去。融入的阵图越多,神源的光芒就更盛一分,渐渐脱离了梦魇的掌控,不断向着上方的空中飘去。伴随着神源光芒的强盛,在六层的一众铭文师都感觉到,那放射出的不再仅仅是光芒,其中已包涵了令人惊惧的威压。
达科在黑暗祭坛之上,曾经体会过黑暗之神降临时的神威,那让他受到过十分强烈的冲击,现在响起那种强大到无法抗衡的威压仍会令他心有余悸。然而现在那神源所释放出的神威,并非刻意为之,却让达科有种奇妙的感觉,死亡之神比黑暗之神更强。然而这仅仅是个具有死神一半力量的神源而已,达科产生的这个感觉让自己都有些错愕,毕竟黑暗之神已经是高等神力的神祗,站在整个位面顶端的存在。
梦魇看着脱离了自己掌控的神源,先是愣了一瞬,她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人将阵图补完,她为此还准备了一番威逼利诱的演讲。达科与梦魇本就认识,因为菲丽丝的关系,对死亡之神也没有什么负面印象,因此完全没有考虑其他的,全身心地投入到阵图补完上面。这个速度远远超过梦魇的预期,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将所有漏网的非铭文师清理出去,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了。
但是梦魇的一点点忧虑马上被抛在脑后,她猛地跪在地面上泣不成声,“主人……你……终于复活了……”
神源之中,一个儒雅的男声响起,声音小得宛如耳语,却偏偏每个人都听得到。
“我从未死去,又何来复活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