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协的一转身,王越也瞬间拔剑在手。?w8ww.他身后那些游侠同伴,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散漫粗鄙,可随着王越一动。这些人也猛然将武器护在身前,眼中燃起熊熊的杀意。
这时的刘协已经勒转了马身,他听到前方传来的嘈杂声音,也听出了那是哭声和喊叫声。那声音越传越近,不禁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在半里外的草原上,一大群形如鬼魅的西凉兵正拥着十几辆平板大车迎面而来,他们边走边挥舞着血淋淋的大刀,手舞足蹈状似疯癫,欢呼着胜利。而那些车上的战利品,不是什么辎重军械,而是痛苦挣扎的年轻女子!
那些女子衣着朴素,一望便知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她们一个个花容失色,有的被绳索捆绑,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早已吓得晕厥过去。但恰恰就在载她们的车沿之下,悬着无数血淋淋的人头!密密麻麻,每辆车上的车沿都挂满了。一路行来,那些头颅里的鲜血不停滴落,眼见他们行过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血海。
“他们血洗了一个村子……”荀攸轻轻蠕动着嘴唇,捏紧的手指开始泛着青白。
“这些西凉兵不是人,是禽兽,是畜生!”一名游侠瞪大了眼睛叫了起来,甚至已经想冲过去与那些西凉军搏命。
震惊最大的还是刘协,他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军官骑着战马得意洋洋,后面有人为他举着“郭”字大旗。他便全明白了——这是郭汜,董卓女婿牛辅手下那个盗马贼郭汜回来了。
“朱将军败了!”刘协喃喃说着,虽然没有任何依据,时间上也有出入,但这种不祥的预感就那么陡然出现在刘协的脑中,如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而更让胸口憋闷的是,他看到越来越近郭汜的嘴脸,那张肆无忌惮的大笑让他的血液开始冷。史书上虽然载明董卓部下杀戮成性,祸乱关中,更明确写了这些人杀良冒功之事。但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眼前这一幕血淋淋的现实比起来,实在太平淡而冷漠了。
看着郭汜那张毫无愧疚的大笑,刘协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确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是身处和平世界的他难以想象的一个悲惨世界。在郭汜这等人看来,杀人只是狩猎,只是玩,人命就跟猪狗牛羊的命一样,可以随便宰割,可以随便猎杀!郭汜笑得那般骄傲、那般坦然,仿佛杀人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他不仅是禽兽,还是地地道道的魔鬼……
“陛下!咱们过去跟这帮禽兽拼了,把那些女子救出来!”王越不禁叫嚷起来,可马身未动前,却被荀攸一把拉住他的缰绳。看着王越那诧异的表情,荀攸咬着后槽牙道:“你们九人,能够杀得了这几千人?郭汜和李傕向来同行,今日未见李傕,那表明李傕定然随大军在后,你还想凭着一人之力,杀溃几万西凉铁骑?!”
很奇怪的是,一身江湖草莽气息的王越对刘协虽然很恭敬,但被荀攸这么一喝,他却表现出一种衷心的震服。然而,他除了气愤地将马鞭狠狠扔在地上外,也只能痛苦问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荀攸没有说话,可他的脸色却随之阴鸷起来,他默默看着郭汜那得意的大笑,似乎想将那种笑铭刻在心底,化作一团熊熊的火焰。随后,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他才转过头,似乎已经作出了某种决定。对着刘协抚了抚手,平静而恭敬地说道:“陛下,臣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再随陛下讲经,望陛下准臣告退。”
神情恍惚的刘协这时几乎没听清荀攸说的什么,只是茫然地挥了挥手。而低垂着头颅调转马头的荀攸,刚走到不过几步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向刘协轻声说道:“陛下,今夜有人会深夜拜见,还望陛下慎重考虑那人建议。汉室气数,说不定就在那人手上……”
刘协再度茫然一愣,脑中好像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看到荀攸那张平凡却决然的面孔,一时竟仿佛被冷刺击中一般,愕然忘记了所有,只能在荀攸的威导下乖乖地点了点头。
待刘协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仍旧没有想起刚才脑中之事。可再看荀攸时,却见秋草已缓缓盖住他的马尾,直至寻不见他的影子。
“陛下,我们还是回宫吧,小人看不得这种惨状……”冷寿光小心翼翼看着刘协的眼睛,在尴尬的沉默中说出了这番话。
刘协这时全身的怒火已慢慢从心头褪了下去,待到郭汜大军走到离他百步左右的距离时,他回望了望草原上那些零星拿着弓箭不时冒头儿的猎人,嘴上才浮出一抹笑意:“朕乃天子,万邦共主,天命便是抚民安邦。今日若连此事都坐视不理,还有何面目高坐明堂大殿当中?”
说罢这句,刘协回头望了望王越这九位义愤填膺的江湖游侠儿,诡异一笑再道:“更遑论是郭汜这等盗马偷金之徒,朕若退避三舍,岂非让上天都笑掉了大牙?众豪杰,你们可有胆随朕上前大闹一番?”
“陛下英武,我们岂敢不从?!”王越当先大喝一声应诺,激动之情比之刚才对荀攸的敬畏,更为真心诚意。很显然,这位草莽汉子,在刘协做出这等决定后,才终于认清了刘协这人,而不是他天子的身份。
“好!”刘协大笑一声,振臂一指:“那我们便先将郭汜的大纛夺来!”
纛旗是这个时代行军作战的仪仗旗,与一般号令兵士行动的麾旗不同,它的存在只有一个意义,那便是人在旗在,乃三军之胆。在古代冷兵器作战中,一旦大纛被人砍倒,是对整军士气极大的打击,更有可能成为大军彻底溃败的征兆,其震喝作用往往比斩杀主将还要明显。毕竟,不是每个士兵都能认清主将的长相,但却都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大纛这杆旗。
以九人冲击郭汜这一千余西凉军,喊出来的确气势振奋。但任何有脑子的人都明白,那根本是自寻死路。好在,从后世穿越过来的刘协,天生便不可能是那种有勇无谋之人。
所以,在王越激动地立刻便要一马当先时,刘协却主动用他那上不了台面的骑术,笨拙地向前冲去。王越及那八名游侠气得差点想吐血,可也只能尽量压着马护卫起刘协。于是,这一场冲锋跑起来,在郭汜看来就像一出蹩脚的闹剧。
事实上,这时候看到有人竟敢不主动避开自己大军的去路,反而还纵马朝自己奔来,郭汜脸上的笑容骤然冷却,随后换上一抹羞恼至极的狞笑,猛然扬起了自己的右手:“弓箭手!”
一声令下,原本还躁动骚乱的军伍立时变得肃静起来。那些手持弓箭的兵士,闻令后当即上前排列两队。一队在前,单膝跪地,搭弓直指长空。另一队则错列在侧,随时准备第二轮攒射。诸如其他刀盾手飞护卫在弓箭手两翼,而那些骑兵则紧紧聚拢在郭汜身后,平枪持矛!
不过十步的距离,这支血腥的野兽顿时化作一支百战之师。滔天的军威和弥漫的杀气随着他们的布阵,层层推进起来,千余人的军队声势,在最后阵列已成之后,那声齐齐吼出的一喝,仿如杀神虚空怒吼。
而就在这时,面对着这样一支虎狼之师的刘协,因为太过紧张,差点被那一声大喝震晕了过去。身体突然一个失衡,差点从马上摔落下去。若不是王越眼疾手快,刘协可能就会死在这一次可笑的冲锋之上。
也就是这样狼狈的一幕,被郭汜看到哈哈大笑,他扬鞭一指刘协,戏谑叫道:“又一个不长眼的勋贵子弟,爷爷知道回长安后会有个乐子,想不到竟是这小子主动送来给爷爷演戏。”
整个阵列大军登时哄堂大笑,令王越等人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
然而,所有人都没看到,刚才刘协身体失衡,是他故意所为。也就是这个时候,刘协已看到,一名猎人装扮的家伙,悄悄混入郭汜的大军,朝着郭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