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七年,李天昊驾崩,享年三十三岁,谥号威武。同年一十九岁的皇太子李宏登基,改元丰易。
少年气盛的李宏初掌大权,正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加之对七年前叔父李天昊以自封皇太弟的身份继承帝位耿耿于怀,竟然妄顾礼法:“举国戴孝,可以,不过朕就免了罢。当年父皇驾崩,皇叔不等自己的皇兄入土,就迫不及待的继位登基,朕也上行下效即可。”说罢拂袖而去,毫不理会进言的群臣之首,先帝一手提拔的左丞相。
见皇帝意志坚决,没有人愿意为先帝出面反驳。新帝少年气盛,想来是恨透了左丞相,哪个不识时务会为一个失宠的旧臣说话?
“不过梁氏到真是名副其实的‘左右逢源’,一个追随先帝威武,一个追随新帝。新帝继位倒了一个弟弟左丞相梁如纶;一旦西南战事平定,兄长大将军梁如经班师回朝,即可进上半级取而代之,都逃不出他们梁氏兄弟的手掌……”
大殿上满朝文武陆续退去,只有一身轻麻白衣的左丞相梁如纶犹自独立。曾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宫人上前,好像怕惊扰了的左丞相,“大人,陛下在中宫设宴,宣所有内廷大臣出席……”
梁如纶凝神不动轻声说:“我知道了。”
宫人犹豫一下又说:“大人你……陛下设宴,是否需要更衣?”新帝的登基盛宴一身素色总是不妙,而且左丞相的身份本就敏感,难保皇上不借题发挥。
感受到宫人的好意,梁如纶抬头微微一笑:“不用了,难得还有人愿意对我说这些话,谢谢你。”说完信步向内廷走去,迎风飘荡的衣摆拂过,潇洒自若的气度,不愧久居当朝第一权臣之位。
多年后那名宫人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空旷的大殿上,大人白麻戴孝却仿佛身着最华贵的袍服,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丞相大人的风姿。”
……
梁如纶通过玲珑回廊,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他曾经陪伴年幼的李宏嬉闹玩耍。如今都已成往事,是他的背叛摧毁了儿时的情谊。如纶来到内廷御花园,新帝和群臣早已到齐只等他一人。
“左丞相姗姗来迟,是因为心中念及先帝悲伤过度,不愿出席朕的庆宴么?”李宏咄咄逼人的问道,措辞之严厉简直是斥责梁如纶蔑视君权了。在座都是当朝一品的王公重臣,听了也不禁心中一颤:“难道新帝摆的是场‘鸿门宴’,竟意要逼死左丞相?当真如此,这少年天子可真是六亲不认霸气逼人。”虽说亦有幸灾乐祸的,但是多数中庸之臣不免人人自微,左丞相毕竟是本朝国舅,皇太后的亲弟弟啊。
“臣不敢。”梁如纶也不多作解释,一声告罪静待发落。不知是凭持国舅的身份,笃定皇上不会治罪于他;还是真的置生死于度外。
毫不辩解的态度反而使李宏无处发作,冷哼一声:“就座吧。”
梁如纶面色平和自然,步入皇帝左首落座。
宴会上新帝与众臣谈笑风生,却无人敢理昨日的红人。白衣胜雪的梁如纶与盛宴的喜庆格格不入,只有晚风拨弄着他的衣角,掀起寂寥的余味。
看着意气风发的皇帝,如纶却想起幼时的李宏,一个敏感而倔强的孩子,因愤怒而挺直的小小身影,依稀与现在皇袍加身的冷俊青年重合在一起。昔日的情分不再,如今的李宏心中充满了对他怨恨,只是不知道是否到了将他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时间过的飞快,宴会接近尾声,已是掌灯时分。
如纶的眼光落在对面为大将军空留的席位上,“大哥此次出征已三月之久,过几日即可得胜班师回朝了。不过大哥,我恐怕是等不到见你了。”
如纶想到此处如纶不禁黯然神伤,长长叹了口气。从来不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使伤害了最信任他的李宏,伤害了许许多多疼爱他的亲人。也,不曾后悔。“因为那时就如同今日,没有任何退路。皇上啊,你的憎恨就是对我的惩罚吧。”
如纶抬头看向李宏,坚定如常的眼中没有畏惧。
李宏一直分神关注左首,这一切都落在他的眼里,宠辱不惊么?国舅……就是这双看似温润如玉的眼睛,曾经是他以为永远会在身后关注着他,曾几何时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为了得到最大的权势,彻底背叛了所有人之后,为什么你还能拥有这样美丽的眼神,醉人的权利为什么没有玷污你的身心,经过七年的渲染反而更加清丽出尘?
李宏冷冷的看着如纶,嘴角扯出一丝轻蔑:“左丞相,皇太后宣卿中宫候见。”即使是母后也保不了你,从今日起你的好日子完了。
“中宫?”如纶微微一愣,那是皇帝的居所而非太后所处的东宫。他不动声色的起身告罪,随即领旨毫不迟疑的向中宫而去。
如纶再次穿过玲珑回廊,微风拂过撩拨起他的思绪飞向远方,却不知在他身後的李宏一直目送他离去。
……
如纶久候不见来人,心中已有计较。新帝的心思打算尽为他所悉,果然,太后宣召不过是个借口。见几案上酒菜俱全不禁失笑,“皇上早已不是城下阿蒙,只是没想到不仅相貌酷似先帝,就连手段都不谋而合。”如纶索性坐下来自斟自饮,静候李宏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宏来到门口朗声说:“从众人追捧的高高在上,落得人人敬而远之,不是应该颓然不振么。左相到真是会开慰自己,不像是失意人呢。”李宏俊美的面容因怨恨而显得刻薄:遭受背叛的人有权利报复!
对皇上夹枪带棒的说辞如纶不以为意,自始至终脸上都保持着毫不勉强的浅笑,语气平静清晰的答到:“恭祝皇上继承大统,臣等的小事不足为虑。”
“你当年也是这样对李天昊道贺的吧。”李宏冷哼一声没有说出口,走到几案前落座。
“母后不会来了,朕邀卿来只想与卿对饮叙旧。”李宏说罢给如纶斟满一杯,递到他的面前:“这一杯朕先敬国舅。”皇上亲自敬酒,没有谁能够拒绝。
如纶微一迟疑接过酒杯,放在几案之上却不饮,心道皇上下定决心了。“谢皇上,臣有一事相告。”
“恩,是什么?”李宏没料到如纶没有立刻满饮此杯,也想听听到了今日他还有什么好说,难道是向他认输求饶?
如纶低声凑上前去轻启朱唇,灯光下的他俊美似仙,清新的气息逼近李宏。“就是……”还没说完忽然出手如电,制住李宏全身大穴使其动弹不得。
“得罪了。”没有诡计得逞的欣喜,如纶纯黑的眼睛变得深不可测,动弹不得的李宏不曾注意到如纶的手臂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身体,直到确定他不致失衡摔倒才缓缓收回。
情况急转直下,李宏被如纶算计口不能言,既惊且怒偏偏毫无办法。“败露了,可恶!从朝会典礼开始哪里有破绽?我精心布置设下此局竟被轻易识破!”
有心戒备的梁如纶可说是无懈可击,论武力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抗衡,何况当今皇上先行遣退了侍卫宫人,偌大的中宫大殿只有他们二人。此时没有人会来救驾,李宏只能任由如纶处置!
如纶对着眼中喷火的李宏柔声道:“皇上胆大心细,此局本无破绽,只是陛下欠缺经验,种种做作不够沉稳,示臣以可乘之机,而且……”如纶说到这里神色一黯没有接下去:先帝也用过同样的手段。他拿起方才李宏敬他的酒杯,放在皇帝嘴边。
李宏全身僵硬,睁大眼睛露出绝望的神情。这双修长白皙的手,曾经挽着幼时的自己嬉笑玩耍,曾经教导自己练字习武,而今变成了死亡的使者,要取下自己的性命么?
如纶见皇上误会以为自己狠下杀手,心中黯然:即使皇上恨不得取我性命,我又怎会对陛下不利。
“皇上不必这样,臣知道杯中不过是无色无味的迷药,而非剧毒之物,臣也从未想过要制陛下于死地。”说罢来到李宏身侧,把他环入怀中,就像以前哄喂汤药时一样,一手轻启李宏的薄唇喂他喝下。李宏靠在他的怀里,听了他的解释神色稍缓,吸入熟悉的体香,模糊的记忆扰乱了思绪,竟然顺从的将酒喝下。
“这原应是大哥的,现在臣还给陛下。”如纶取出丞相印信放在几案上,眼中流露出落寞惆怅的神情,仿佛满腔的心事无处倾诉,这原本是李宏设想的丧家之犬应有的样子,可是看到如纶这个样子竟没有想象中应有的报复的快感,反而不自觉的隐隐心痛。
李宏惊觉此时的处境,暗骂自己心软,旋即死死盯着如纶想要说些什么,无奈药力汹涌,被排山倒海的睡意淹没。最后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如纶忧郁的笑容,因为失去了权势所以惆怅么?是不是我也给你最显贵的地位,就可以找回你在阳光下最美丽的笑靥?……模糊的神智映出了李宏心灵深处,不愿承认、却是最真挚的期望。
如纶抱起李宏将他安置在后殿的软榻上,像照顾小时候的他一般替他掖好丝被,不舍的轻抚李宏放松的睡脸,喃喃自语:“竟会长得如此相像,但陛下不是先帝,千万不要被束缚了手脚。臣就此拜别,今后恐难再相见。”说罢在李宏额头轻轻亲吻一下。
从此先帝第一宠臣,当今皇帝的国舅,这个身份充满矛盾行事如迷的左丞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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