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我那一撞,真的撞到了厉家人的车上。
这个厉家,在海市的历史也是蛮悠久的了。现在的当家人厉老没什么文化,十二入帮,二十立派,风雨飘摇五十载,涉黑洗白再涉黑再洗白,就折腾成现在的成色。
上了年纪的老海市人嘴里有句老话:海市的柏油路修的平哟,上面姓D,下面姓厉。有麻烦喽先上后下,如果还解决不了,还活类?
每当有官员下台,都会有人说一句,没给阎王拜门堂,倒是早晚的。
权势可见一般。
“厉老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事了,”调酒的小哥在海市的岁月场子混迹有些年头了,他一边擦杯子一边对听入神的我和何丽道,“管事的是厉老的二儿子厉三儿,人称三哥。”
“等等!”何丽举起右手打住,指尖上的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是厉老的二儿子,怎么叫,叫三哥?”
调酒小哥看着我们一笑,把手往自己胸前一指,“他这里中过三枪,正中胸口,没死。道上人暗中叫他活阎王,因为阎王索不了他的命,可他,”小哥把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横,眼一翻吐出舌头,“能索任何人的命。”
我和何丽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别开玩笑撒!祖国大地上红旗飘飘,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组织存在。
“小强子,”何丽爪子往调酒师肩膀上一拍,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不要骗姐姐,姐姐喝过的酒比你调的都多。”
任强耸耸肩,“反正别人都这么说的,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不过不要惹上这个人就对了……”
“惹上了怎么办?”我抿着果汁,在一侧插话,“比如,撞了他的车。”
厉老风流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七个闺女。虽然不保证我撞到的就是那个叫三哥的,可……
好吧,凌晨三点的那么大阵仗,四车相随还有备用驾座,好像除了当家人也没有别人有这个资格了。
“听天由命。”任强摇晃两下酒盅,把我和何丽往一边撵,脸上满是嫌弃,“两位老板娘,你们能不能闪开?你们把吧台占了,别人都坐不过来。一边去,一边去!”
何丽拿起报册敲在任强头上,“小赤佬,胆子大了是吧!”
“是是是,不耽搁你做买卖了。”
我笑着拎起一打小啤,送到六号桌上。六号桌上的那个女孩儿带笑尖叫,脸上通红,眼中闪的光亮。
我低头,从桌子下面拖出正舔女孩儿小狐狸犬吉娜。
“咔哇伊!”女孩见吉娜不咬人,伸手抱了过去。
吉米吉娜都是流浪猫狗,原来住在我们酒吧后面的垃圾箱里。何丽喜欢,做主领了回来。这一猫一狗不怕人,俨然成了我们酒吧的镇吧之宝。
回到吧台,何丽刚送水果盘回来。她捏着一块西瓜问我,“怎么办?会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吧。”
撞他的车是我不对,可我一直诚心诚意的想要理赔。就连他让司机反过来撞我的车,我也没有和他大吵大闹。他的确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不过我和何丽这样的,在他眼中恐怕连蝼蚁都算不上,应该不会这点小事难为我们。
不然就显得他太小家子气了!
“咱们全听他的,”我对何丽道,“大不了,不用他赔了认栽求安还不行吗?”
“话是这么说,就是有点憋气。”
何丽吮自己沾了西瓜汁的手指,嫩白的指尖在粉红色的唇间吮出,带着一抹魅色。
旁边小桌上,正在喝酒的T恤男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在我望过去时,连忙错开目光喝酒掩饰。
何丽一见,抛了个媚眼过去,外送一个飞吻。
T恤男喉咙一滚,眼直了。
这个妖精!
我们车撞的挺重,修到是能修,不过出过这种事故的车安全系数降低,已经不适合开了。
和何丽商量了下,车卖了,用那些钱买辆便宜些的。
试驾新车时,何丽拍着方向盘不停骂街,“你行哈,方小冉,随便一撞撞出几十万!也就老爷子惯着你,不然你得卖身来赔。”
我把写有厉三哥电话号码那张纸条伸到何丽面前,“你去要,没准能要来一辆卡迪拉克,法拉利也说不定哦。”
“凭什么是我去要?”何丽扬手打开我,“怎么不是你去要?车是你撞的!”
我手腕吃痛,一扬,纸条从指尖脱出,从敞开的车篷飞了出去。
扭过身眼睁睁看着那张纸条消失在视线,我叹,“这回那几十万是真没了。”
何丽抬手就来抽我,“你特么的!手残啊!”
“停,停!你特么的,”我大叫着躲开,“再撞一下咱们只能买电动车了!”
卖车,等款,买车,上保险,新车入户等等一系列手续办下来,一个星期一晃而过。
余扬没在我眼前出现过,厉三哥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厉三哥这里倒没什么,他再雄霸一方,我们都不索赔了,也难为不到我们什么。
余扬能无所动作……
真是让我很意外。
高高吊起的心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落下,一个我不敢相信,却又无比期翼的想法浮现在脑中。
余扬,放手了。
他不会再纠缠我不放,不会再把我抓回去,不会再……
听上去不像是真的,可从偶然相遇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天有余。我就在这里等着没有隐藏自己任何消失,我不信他会找不到。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放手了。
压在心底的巨石开始松动,我心情飞扬到看什么都能笑出来。
何丽的生日比我的早一个月,在九月底。借着这个由头,我开了个小啪。请这段时间经常来酒吧闲坐的人参加,当然,还有打折优惠,抽奖活动。
一来是大家伙儿热闹热闹,给酒吧增加点营业额。二来是,给何丽和欧阳良加把火。
那次酒会后,表哥欧阳良成了我们酒吧的常客,而且和何丽互动的还算可以。
就是太过不温不火,一直没有大进展。
何丽生日那天我们早早就到酒吧来布置场地,鲜花美酒蛋糕,抽奖箱,海报牌。
人多,活干的快,布置完场地才下午四点半。
我坐在吧台里看晚上的酒单时,何丽趴在靠窗的卡座上打瞌睡。
竹制的工艺窗帘,阳光打进来,呈一只小鸟的形状落在她白净的脸上。
我抬头看过去时,迷糊中的何丽正皱眉。我摆摆手,刚想让坐在她附近的服务生小诚把白色薄纱拉上,便听门口风铃“叮铃”一声,彼得.余走了进来。
彼得.余近来挺忙,几乎不来酒吧。他站在门口看了眼海报牌,走到何丽旁边。
单手插兜的站了会儿,在何丽再次皱眉头时抬起了右手。
手的倒影映在何丽的脸上,正好挡住了那缕扰人清梦的阳光。何丽抿抿嘴角,紧拧的眉心舒展开,长吁一口气出去睡的更实了。
我看笑了。
彼得.余回过头来,对我轻声道,“展老板今天心情很好。”
“彼得先生今天心情也不错。”我收回视线,一边看酒单,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搭话。
“要么叫我彼得,要么叫我余先生。”彼得.余笑,“展老板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不应该犯这样的常识性错误。彼得是名,余是姓。”
“所以,彼得先生是打算和我讨论下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感觉很怪。比如展小姐叫展冉,我要是叫你冉小姐,是不是很怪?嗯?”他笑。
“关你屁事?”何丽坐起来,打开彼得.余横在她脸上方的手,凶巴巴的道,“我们就喜欢这么叫,你有意见你别来啊!我们和你很熟?”
彼得.余被打的一甩手,回头插腰看向何丽,蓝眸一紧,里面火星迸溅。
突然,他笑了,双手撑桌靠近何丽,脸贴脸的小声说了句什么。
何丽脸色一白,站起来一推彼得.余肩膀,抬腿就踹了过去。
彼得.余一侧身,抬手握住了何丽的脚踝。她板着脸往回抽腿,彼得.余硬是钳住没松。
何丽脚踝洁白如玉,和彼得.余麦色的小臂成鲜明对比。
服务生小诚把一杯啤酒放到彼得.余手边桌子上,笑嘻嘻的对何丽道,“伊兰姐,你又被吃豆腐了。”
不等何丽一个“滚”字骂出来,小诚揪着脸捂着被何丽狠掐一下的后腰一溜烟似的跑向门口。
“来客喽来客喽!两位小姐,欢迎光临,今天是我们伊兰姐生日,所有酒水八折起!”
天还未黑,夜晚已经开始了。到了七点半派对正式开始,酒吧里已经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人。
身为主角的何丽穿着十寸高跟,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形形色色的男女中,不时的随着拍子扭动腰身,活动气氛。
欧阳良挺有眼色,跟在何丽身边保驾护航,杜绝一切咸猪手。
彼得.余八点时离开,到了十点半又出现。此时酒吧里的人已经玩嗨了,我拿着一杯果汁冒充鸡尾酒和几个青年男女混迹在角落里摇色子。
彼得.余走过来拍拍我肩膀,问,“她呢?”
音乐声音太大,我没听清,“什么?”
“伊兰呢。”彼得.余指指四周,对我喊道,“我找了一圈没找到她。”
我站起来扫了一圈,也没看到何丽。刚想说不知道,突然坏心眼的指出一个事实,“彼得先生,欧阳先生也不见了。”打了个嗝,我捂着嘴道,“我们这酒吧就一大一小两个包厢,再有,就是男女卫生间了。”
彼得.余挑起嘴角一笑,抬手往我脸上一按,“闭嘴,去死!”
我大笑着靠在一个妹子身上,看他穿过人群往包厢的方向去。
我一点也不担心何丽。
别看何丽平时爱玩,一幅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她骨子里很保守,不然也不会当个情妇还他妈的为一个杂碎守身八年。
一夜情艳遇这种事,她玩不来。
至于危险……
开什么玩笑呢,这可是我们地盘。
果然,没一会儿何丽坐我身边了。我问她遇没遇到彼得.余,她摇摇头说没遇到。
我抬头,看到彼得.余站在人群的另一边正往这里看。叨着烟,轻吸慢吐。明明也置身于五光十色中,身上的气息却和正在玩闹的众人格格不入。
何丽往我肩膀上一搭,画大一圈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静静的看了会彼得.余,扭头对我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还不错。”
在来酒吧玩的这些男性酒客中,他无论是相貌身段还是修养素质,都算是上乘了。
“艳遇吧。”何丽咬我耳朵,笑道,“选他做我儿子闺女的爹……”
“他是混血儿。”我打断何丽,“孩子可能不是黑头发。”
“管他脑袋上长什么颜色的毛儿?我特么爱死他那双蓝眼睛!”何丽一锤定音,对我道,“送我的生日礼物,听到了吗?我要我儿子女儿有一对蓝眼睛,真是想想就会笑醒!”
我看着何丽笑的别有深意,“确定,要让他和我生孩子?”
“那当然,看我搞定他!”何丽推开我,走到吧台拎起一瓶白兰地向彼得.余走过去。
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站在吧台前拼起酒来。
彼得.余衣袖半挽,嘴角含笑,一杯白兰地眼也不眨的吞到喉咙里。
何丽巾帼不让须眉,右腿踩在高脚椅上,吞完杯中酒,挑衅的把杯子倒扣在吧台上。
欧阳良挤到前面,对何丽道,“伊兰,别喝了。”
何丽甩手推开,“别打扰姑奶奶雅兴!”回头见是欧阳良,眯眼一笑,“表哥,我放倒他就不喝了。”
欧阳良深眉紧皱,略厚的嘴唇紧抿,“你喝多了,我不是你表哥。”
何丽甩甩手不管欧阳良,回过头去再次和彼得.余对起阵来。
彼得.余抬手解开两颗领扣,抿下一杯酒对欧阳良笑道,“欧阳先生,不如咱们俩个来喝个?”
欧阳良拧眉拒绝,“不必了,我不好酒。”
彼得.余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两瓶酒后,彼得.余已显醉态。何丽一推彼得.余肩膀,彼得.余歪着身子坐在高脚椅,笑道,“好吧,你赢了,今天晚上我听你的。”
“小朋友,和你讲。”何丽妖艳一笑,抓着彼得.余的领带对他道,“想喝赢我,你得再练几年。”
松开手,回头对我道,“表哥呢?”
“表哥?”我搭在她肩膀上,笑,“早走啦。”早在和彼得.余对完话后就走啦。
“我去!”何丽暗骂一声,扶额。须臾,抬头问我,“他这样算不算吃醋?”
“……”何丽脑回路有点不一样呢,特别是酒喝多点时。
“算了算了,随他去。你把握机会,加油加油。”
狠狠拍我肩膀两下,何丽对大家高声说要抽奖了,把一群领着往另一边走。
我看看摊在高脚椅上的彼得.余,无奈的笑了,“你还能回去吗?用不用我给你叫车?”
彼得.余伸个懒腰,坐直身子。脸微红,眼中却无醉意,“不用,我自己能回去,不过不是现在。”
“你没醉?”我惊讶,他刚才可没少喝。
“醉?”彼得.余敲敲吧台,要来杯清水喝下去,“她得再练几年。不能再喝了,再喝她就醉了。”
我靠在吧台旁,看了会喝水喝的悠然自得的彼得.余,郑重道,“如果你是单纯的想玩玩,我和你说是不可能的,伊兰不是那种人。”
“我又没说她是那种人。”
“那你不要招惹她。”
“招惹?”彼得.余指指自己被拽皱的领带,对我露齿一笑,“明明是她在招惹我。我在考虑要不要让她招惹。”
“说人话。”
“好玉需打磨。”彼得.余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逆着人流去后门吸烟,“我不急。”
我挑眉。
明明落花有意,流水带情,这一男一女在这墨迹什么呢?
果汁喝的有点多,胃有些不舒服。我绕开玩闹的男女去楼上的经理室,找到胃药吃下去。歇了一会出来,酒吧里嗨曲依旧,人群四散或说或笑,不见何丽的影子。
我碰碰最近一个女孩的胳膊,“伊兰呢?还不抽奖?”
那女孩笑嘻嘻的回道,“伊兰姐说要让吉娜来抽,她去找吉娜了。呀,有一会儿了。展姐,这奖还抽不抽啊?”
“当然抽!”我拍拍那女孩的肩膀,道,“等着,我去把寿星婆捉回来。”
闪开人群,我出了酒吧。夜风一吹,发烧的脸先凉了下来。我刚站在街边,吉娜拖着狗绳来到我脚下。我四下看几眼,没见到何丽的身影,喊道,“何丽,你去哪儿了?”
夜静,声音送出很远。街对面的霓虹灯不停闪烁,给夜色填了三分诡异。
吉娜咬我鞋扣,小尾巴不停的来回摇晃。
突然,它抬起头,把视线看向一边黑呼呼的巷子里,龇牙咧嘴的狂吠起来,“汪!汪汪!”
我心微颤,后退两步问,“谁在那里?”
片刻,一个男人的身影无声息的从巷子里显现出来。他道,“展小姐?厉先生说展小姐有事找他,特意让我来接展小姐。”
厉先生,厉三哥?
“厉先生弄错了。”我警惕的道,“我找他没事。”
“三哥不可能弄错,三哥说展小姐找他很长时间了,那展小姐一定是找他很长时间了。”那男人向街边一指,道,“展小姐,三哥从来不等人的。”
街边的阴影中停了辆奔驰,对面街旁边停了辆宝马。
“可我,真的没有事……”钱我都不要了,还想怎么样?
“伊小姐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我坐上他指的那辆奔驰,沉下心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