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相识(3)
数年来,大燕最为显贵的两大商贾世家——南宫家和凌家——一直平分秋色地占据着北境所有的商业。用百年的时间,谱写了富可敌国、屹立不倒的神话。而这两大商户,也因为愈演愈烈的竞争关系而势如水火,相持不下。
直到十五年前,因着南宫家的少主南宫耀迎娶了凌家唯一的嫡女凌琅,两家总算是将关系维持在了表面的平和。
可这之后,随着新都邺城逐渐成为大燕的经济中心。南宫耀虽是以少年之龄继承家主之位,却因为南宫家和王室紧密的关系,拥有御赐的丹书铁券和减免税赋的优待,不必对任何官吏有所奉承讨好,而变得愈发腾达。
与此同时,凌家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爷当家,却因身处王都,需在诸多官宦之间反复周旋,不得不支出大量的资金用作礼品、宴会,而且还要面对愈来愈重的苛捐杂税。生意上的本金少了,也就愈发力不从心。
凌家明明已经日渐败落,可如今看来,这位凌家小姐不知何故,还这般乐于对南宫家的掌柜百般刁难。
她想来是不知道,自己虽有个小姐的名号,还不抵这个掌柜,能够月入过万呢。
苏久夜心里头的算盘啪啦啪啦地打了一阵,想着还是来帮帮南宫家的掌柜更有“钱途”,就笑了一声,插过话去:“可这匹缎子是我先看上的,就算要和封小姐抢,也得我先抢。”
“你算是什么东西?”凌小姐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都不想理会。
“总之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东西。”苏久夜朝她笑笑,率先拿出了一个银锭子,对掌柜眨了眨眼睛:“给我包起来吧,这匹缎子我要了。”
掌柜赶紧利落地招呼起了人来:“来,赶紧给这位姑娘装起来。”
“你就不怕得罪封小姐吗?”凌小姐一脸怒气地指着苏久夜的脸。
“封小姐这样的身份,想必是不会与我一个区区小丫头去争一匹缎子的。”苏久夜扬着满满的笑意,“况且先到先得,做生意的规矩,凌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苏久夜抱着缎子,得意洋洋地离开绸缎庄,才走了没几步就被那位凌小姐喊住了。她穿着一袭嫩黄的菊花绣百褶裙,裙摆和袖口衬了银丝滚边,外头还罩了一件素色的薄演纱,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可她说的话语却依旧远没有本人可爱。
苏久夜一停下来,就听到她故作老成地道:“我不管你是谁,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放聪明些。”她努力正着脸,声音却是无法改变的稚嫩。
苏久夜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没有气势呢,可以学。千万别装,丢脸。”
“你知道我凌花重跺一跺脚,整个邺城都要抖三抖吗!”女孩气得直跺脚。
“哦,那你还真挺胖的。”苏久夜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我只听说过大燕凌家富贵无边,凌老爷运筹帷幄、德高望重,倒真是没听过凌家的二小姐有什么本事,想来也就是替南宫家做点生意罢了。”
“我可是段王后亲定的世子良媛,你惹了我就别想在邺城混了!”凌花重怒气冲冲地抛下狠话。
“哦,我好好的待着,不混。”苏久夜无所谓地道,看到对方怒不可揭却无力接话的表情,她笑着随即甩甩衣袖走了开去。
还扬了扬手道:“再见咯,良媛二小姐。”
良媛不抵良娣,二小姐不抵大小姐,什么都低人一等,还有脸出来炫耀。
这时候的她们都没想过真的会一语成谶,凌家的大小姐,真的会成为世子的良娣。让那一桩万众期待的婚事,成为一场闹剧。
苏久夜侧身走进一个拐角,很快止住脚步,偷偷地向街上望去。凌花重已经气恼地走向另一个方向,一会便没了影子。
苏久夜重新走出了巷子,快步进了绸缎庄,把缎子重新递给了掌柜。
掌柜长舒了一口气:“真是谢谢姑娘了,可帮了我大忙了。”
“没什么,赶紧重新包一下给封家小姐送过去吧。”
苏久夜说完正好撞上了掌柜的目光,可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只是一会儿的对视,掌柜就招手喊起了小厮:“赶紧给姑娘送两张银票来!”
苏久夜买完药材回到如意医馆,却意外地发现医馆竟打开了大门做生意,虽然依旧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荒败样子。
也是,徐姨每天尽研究些疑难杂症,寻常人家的小病小灾根本无法展示她的医术有多好,来医馆的人自然就少了。
苏久夜坐下来喝了口茶,才意识到她的病人不见了。
卧榻上头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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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久夜急急地跑去后院问徐姨,只换来一句“你着什么急,病好了自然走了。”
“可他还没好啊,他还中了白信石的毒,我刚给他买了药。”她高高地拎起手里的袋子。
“银子都给了,想走就走呗,我还硬留着他不成。”
“可作为医者不应该负责到病人痊愈吗?”苏久夜一脸伤心,这个病人走了,如意医馆看来是不会有第二个病人进来,让她有借口继续留下来蹭吃蹭喝了。
“行了,既然他都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她指了指门口,示意苏久夜可以回家了。
“徐姨……”苏久夜又拿出了她那没什么用处的撒手锏。
“怎么着,让我喊你爹娘过来接你?”
“不不不,”听到这话,苏久夜赶紧摇起了头,“我自己走,自己走。”
虽然是依言离开了医馆,苏久夜还是不想回家,只得在邺城的长街上随处胡乱地逛着。
四月的天气开始回暖,北方的春日极短,天一热就像已经入了夏似的。这会,沿街已经出现了零落的凉茶摊子,每一个前头都挤满了提前尝鲜的客人。
可相比之下,拥有着精致装饰、广大楼阁的诸酒楼,却显得门庭冷落。
苏久夜路过了好几家,都只有寥寥几个穷汉子在喝酒,一副难以为继的模样。
她随便找了个人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前些日子,邺城西街开了家听雨楼,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将邺城酒楼全部的生意都抢了过去。
正说着,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街角一闪而过。
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熟悉了,更想不明白自己在邺城为何会有熟悉的人。
可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袭藏青色的衣影跟了上去,绕过街角,苏久夜远远地跟在那个人后头,很快便看到他走进一家酒楼,轻车熟路地径直走进了人家的后院。
苏久夜正要跟进去,忽然停住了脚步,仰起头来看向它富丽堂皇的金漆牌匾。龙飞凤舞又不失周正地写着四个字——听雨楼。
虽已知晓听雨楼如今是邺城最大的酒楼,苏久夜却未曾料到它早已超越了“楼”的范围,居然占据了半条横街的范围,也难怪其他的酒家都没了生意。
惊讶完了,苏久夜便负手走了进去,顺着刚才那人的路线,想要走进后院一探究竟。
却被小二一把拦住了。
苏久夜只得回过身找起了空桌,随便点了两个菜便坐下来打量起四周。楼里吃饭喝酒的人,皆是衣着华丽,非富即贵,一眼望去竟没有略穷苦些的平民百姓。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全是饭桌,还门庭若市。看来富贵人家的银子还真是好赚呀。
可菜上来之后她却皱起了眉,桂鱼做得栩栩如生却是副盐足油重的样子。她没了兴致吃饭,拍拍手想要离开,小二立马跟了上来:“这位姑娘,请结个帐。”他拨着算盘合计道,“一共是二十两。”
“二十两足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了。”苏久夜做出生气的样子。
“我们店里都是明码标价的。”小二虽然嘴里陪着笑意,眼神却全然不惧,镇定非常。
这样的人,该是训练有素的影卫,而不是店小二。
“我没钱。”她一本正经地道。
她是真的没钱,才不是泼皮耍赖。
僵持不下。
最后她只能故作老成地挥了挥手:“我着实没有银子,不然喊你们老板出来,我和他说。”
不一会儿小二便领出了一个中年男子,对方体态略胖,看起来挺精明的像个商人。
苏久夜看了那人许久,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赖你的账,我这里有个主意可以让贵酒楼继续发财,不知能不能拿出来交换这一顿饭钱?”
“姑娘请讲。”
苏久夜见到这种慢慢悠悠、磨磨唧唧的人就来气,语带嘲讽地道:“不过我看先生似乎没有这样的权力,来决定这楼里的事情吧?我倒是想不明白了,你们这青天白日地开酒楼,怎么着,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那人见她声音略响,怕引来众人质疑,赶紧接过话来:“并非如此,只是我们老板不太愿意见人罢了。”他说着一欠身,“请姑娘到后院详谈。”
听雨楼的后院颇大,建有一方池水,一侧堆累着青石,一侧建着亭台楼阁,棠梨水榭倒很有一番江南的风味。
两位少年正站在长廊边上低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一袭藏青的云锦袍,正是苏久夜尾随而来的那个人。他如今的位置直面着苏久夜,眼却一直看着他对面的另一位男子。
苏久夜正好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她在南榆谷时,见的都是面目温润的南人,从未见过如此的面目。少年的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眉峰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似乎因为在思考什么,而让眼角微微下垂出一个迷人的角度。
中年男子快步过去行了个礼,凑上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苏久夜见他们看过来,赶紧假装在看庭院里的风景。
却依旧有了一瞬的对视。对方望过来时,眉眼舒展,嘴角露出一个粲然的笑,而她却只是抓住了他的眼。他的眼睛里的,似是有盈盈的□□流转。
她认出来了。
这就是她在医馆救的那个人,那个毒还没解就自己跑了的人。那个仅仅是黑暗中的烛光一闪,就让她记住了面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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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