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长相思(1)
马车到了西清流,便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林间只开出一条小道,两遍是古木参天,枝叶遮天蔽日又不失光亮,细碎的日光斑驳地铺满了路途,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苏久夜缓缓转醒过来,眯着眼睛见到慕容俊陪在身边,当然,在她眼里,这个人还仅仅是听雨楼的江临照。
“是你啊……”
她被凌花重下了毒之后,疼的晕了过去,后来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然后抱着她离开了京兆府。
对,是抱。她很清楚的记得这个动作,当时已经有些清醒了,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的样子,却又像是被梦魇住了,眼皮沉的厉害。
梦里面是她刚到南榆谷的那一天夜里,鬼影幢幢的林间,雾气弥漫的幻境,而后出现的,是环住她的腰,带着她连退十步的那个人。后来苏久夜也学过轻功,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轻盈如飞的感觉。
于是那种感觉便永远留在了她心上,抹也抹不开。
苏久夜以为救她的那个人,还是慕容恪。她以为一切又可以回到七年前一样,可睁开眼,却是江临照。
是失望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她原本以为,有了那些事,他断然是不会来救自己的。可如今一见,前日夜里那些纷纷扰扰的俗事,像是全然没发生过似的,轻描淡写地就翻过去了一页。
“这是哪里?”透过被风吹起的竹帘一角,苏久夜看到了外头与邺城完全不同的风景,甚至有一点像是南榆谷的味道。她来邺城之后,还真是大半年都没有见到这样茂密的树林了。
“这是岳城的西清流,你在京兆府被人下了毒。”见苏久夜又想问,江临照道,“毒已经解了,案子不是你犯的,自然也没有问题,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
“你都是怎么解决的?”苏久夜小声问了句,可是一想起之前那些事,她的脑袋便开始疼。
苏久夜揉了揉太阳穴,便不再多说什么,由着江临照扶着她进了别苑,喝了点粥,便歇下了。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江临照大概是怕她睡不安稳,就在窗上装了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搞得苏久夜睁开眼,以为还是深夜,便自己起身倒水。没想到刚弄出点动静,门就开了。
“我来吧,你快去歇着。”江临照走进来,一把抢过她手上的茶壶。
“你……一直在外头吗?”
“我那个……”江临照低了低头,“这水凉了,我去换一壶。”他说着便走了出去。
苏久夜偷偷笑了笑,这才打量了一圈周围,见木架上整整齐齐地挂着好些件衣裳。她走了过去,却只取了件梅红色的织锦披风穿上,就赶紧走到一边拿起毛巾,收拾了一番自己困倦的脸色与凌乱的发丝。
正在梳头,江临照已经拿着茶壶走了进来,一边吩咐着小厮去准备几个小菜端过来。
“你这个样子,倒还挺像个午夜杀人的女侠的。”
“切,”苏久夜笑了一声,“说起来,是谁帮我解的毒?”
“徐姨。”
听到这个回答,苏久夜明显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你为什么怕我知道?是因为你给孟辰初送了药吗?”江临照挑了挑眉,终于回到了一脸顽劣的表情。
苏久夜努了努嘴,道:“我那是替出云送的。”
“是吗?那根治白信石毒性的药包,其实也是出云给我的咯?”江临照盯住了苏久夜的脸,“某些人在生死关头还记得我的死活,我也是感动的痛哭流涕呢。”
“别闹。”苏久夜挥手就要打他,却一把被江临照握住了手腕。
她一下挣了开去,又问:“说起来,出云的事……”
“你先不要管别人的事了。”
“出云又不是别人。”苏久夜打断了他的话。
“唉哟我的大小姐,你都去鬼门关走了一圈了,你还管什么谁是谁啊?”
苏久夜撇了撇嘴,又问:“是很严重的毒吗?”
江临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对啊,多亏徐姨医术高超。”
“那案子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那我先问你,是谁给你下毒的?”看苏久夜不说话,江临照接着道,“我已经回答你很多问题了,你回答我一个也不过分吧?”
可苏久夜依旧没说话,反而侧过头去。告诉他是凌花重又能怎样,凌花重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不过是因为他而吃醋的紧。再说她是世子良媛,没必要为了这事去惹怒世子。凌花重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哪里知道江湖里这些□□暗器的秘密,给她药的那个人多半是跟她说,“你给苏久夜用了这个毒她就能毁容”之类的骗话。
重点在于,是谁给了她“至死方休”。
回到邺城后,还得想办法找出那个人,真是麻烦的很。苏久夜苦恼地摇了摇头。
不过,江临照却没机会继续深究,他很快被小厮喊了出去,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信件需要他处理。
秋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按照窗外层层树木间隙的形状,斑驳地洒落在屋内的地面上,如同一幅泼墨的山水写意画,将整个屋子氤氲出一种江南水乡的味道。苏久夜见天气大好,便披上件应景的云霞缎橘花披风,推门走了出去。别苑临清溪西流而建,亭台水榭,均为木质,隐于青山碧水之间,甚为合宜。站在廊边,便如同置身水榭,烟波缠绵悱恻。
木质的围栏上头还有一丝潮气,摸在手上的触感正如南榆谷树木上清凉的晨露。苏久夜正在出神,一阵凉风忽然穿堂而过,渗过那残留的潮气,让她的手里忽然起了一股寒意,紧接着便是穿透四肢百骸的冷意,膝盖上传来一道刺骨的疼痛,让她扶着木栏就跪了下去。
却没有如意料般触及到冰冷的地面,就被人打横抱起。苏久夜的第一反应是挣扎,抬头却看见对方一脸不悦地说着“谁让你出来的,不是说了要好好休息的吗?”
那双她一直看不透的眼眸里,除了担心似乎完全没有别的东西。
“想出来走走。”她的语气里不由地有了些愧疚。
“不许。”
苏久夜看着江临照的眉皱成一个川字,平日里嬉皮笑脸、没句好话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如此正经严肃起来。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哦”了一声。
江临照把苏久夜抱到床上,“你随便看会书吧,我让下人在外头候着,有事喊一声就行了。”
“哦。”她低头应着。
“我回一趟邺城。”
“去做什么?”话一出口,苏久夜就抿住了嘴。她怎么就这么快地接过话来了,算是在关心什么。
可就像她之前没有回复江临照的问题一样,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直到夜幕初降,屋子里还是静得只有火炉中红炭噼啪的燃烧声,独处似乎让时间变得更为冗长而无趣,苏久夜有些担忧地向窗外望了一眼。
随即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人。
和江临照一起回来的,居然是徐姨。
徐姨一看就是深居简出的模样,这会居然能被请出山,他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吧。苏久夜想着,对徐姨问了声好。
“你师傅让我照顾你,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了。”徐姨故意没好气地说,“你要是自己不想活呢,就和你师傅说一声,大冷天的跑来跑去,你要真一口气没上来,到时候你师傅可都地怪到我身上。”她说着坐下来替苏久夜把脉。苏久夜本想问问关于□□的事,被徐姨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开口了。
徐姨把了会脉,便起身离开了,径自去药房配药,一幅对此地颇为熟悉的模样。
“怎么样?”江临照跟在她后头,走了出去。
“她身上还有余毒。”徐姨叹了口气。
“那个人不是说……”
“他开始解毒的时候,这些毒素已经渗进她的骨头里了,他自然发现不了。”徐姨摇了摇头道,“现在这些毒素又开始扩散了,不过还好不多,我用点药,应该就能压下去。”
“怎么会这样,那个人说她的毒性并没有扩散啊。”
“确实如此,至死方休这个毒,如果中毒的人内力深厚,毒性就会扩散,而如果是普通人,毒性就会淤积。可她苏久夜偏偏哪个都不是,只是学了些三脚猫功夫。”
“所以,□□只扩散了一部分,少到那个人都没有察觉?”江临照问。
“对,但仅仅是这一部分,也可能会酿成大祸,还是得万分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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