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宫内宫外所见之人皆带着焦灼之色,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虽不聪明,也不蠢,自是知道有事发生,并与己有关。
父王倒没有变化,饶是我委婉曲折抑或直截了当,愣是眨着双疑惑的眼睛,表示不解,倒显得我莫名奇妙。
对于父王数十年如一日的演技,我不禁刮目。但当看到他眼角的鱼尾甩地愈加狂放不羁时,我仍是没好意思戳破些什么。
回宫第三日,奚星微和钟离带兵回了宫。听宫人们讲,那日朝堂上众大臣们在激烈地争吵着些什么,后来便跪倒一片,王很恼火。
我郁悒许久,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依旧一无所知。
几日后,我和素婉在翰林阁跟着太傅学文。太傅须发皆白,他像是被人架上一匹快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飞速奔向那个并不想要到达却无法视而不见的终点。
他摇头晃脑地念着:“风月无边,庭草交翠。”三指轻捋胡尖。
打朱红雕花木窗往外望,我瞧见的却分明是云迷雾锁,风潇雨晦。
素婉趁太傅转身时与我咬耳朵:“听闻京国此次派出了十万大军,艨艟斗舰数不胜数。”语毕,眉头皱起,挤出几分忧虑。
我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她愣住:“什么虫?什么冰?”
我张了张嘴,却见太傅的戒尺“啪”地一声敲在素婉的脑袋上,便将话又吞了回去。
我心里笃定京国万不会孤注一掷,出兵若此。鱼死网破之举只会让陈国坐享渔翁之利。然而心里却也暗暗担忧起来。
放课时,雨倾盆而下。天昏地暗。
我们站在长廊等待送伞的宫人。
太傅随即走了出来,我和素婉恭敬地立于两旁。他竟早有预知似的携了把油纸伞,眼神掠过我们,望向锅盖般盖下来的黑黢黢的天空,只见天空一闪,紧接着轰隆地打了声响雷。
太傅自顾自地喃喃:“一场恶战啊。”
我忍不住插口:“太傅,为何无端又起战事?”
似乎声音在空中飘了很久方进入他的耳朵,隔了五秒,他不无复杂的目光方落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睛因衰老而显得浑浊不堪,就像是暴风雨中的小潭,早已失了往日的清洌。但望向我的时候,我仍感觉到凛冽犀利。我不由地摆出奚星微惯有的姿态,耷拉个脑袋,再不敢多言。
“世间岂有无端之事。”他竟接了我的话茬。
“分久必合,合,方能和。”他摇了摇脑袋,撑起了伞,颤巍巍地消失在雨帘中。
素婉拿手肘顶了顶我,“诶,你听懂没?”
我思索了半天,终是答道,“没有。”
宫人拿伞过来的时候,雨小了几分,素婉因还要出宫回府,便得在原地继续等马车。我正欲离开,她打身后叫住了我:
“奚小九,这几日你可不可以去我府上住?我...我害怕。”
我瞧了瞧天色,顺手接过宫人的伞,差遣她道:“你去赤马府走一趟,就说素婉留宫中几日陪我。”
我很是理解素婉的害怕,因为那与我心中的不明情绪如出一辙。
灯花并头。白色幕帷后,人影绰绰。
素婉惊讶道:“你竟还留着这个!”
我嘿嘿一笑,手里已经拿起一只驴皮人偶,照映在帷上,乃一名翩翩美公子。
素婉愤愤不平,“又比你慢一步。”一边,心有不甘地拿起女子人偶。
我粗着嗓子道:“见姑娘面有愁色,小生方上前唐突,敢问姑娘作何不悦?”
“公子有所不知,因这战事吃紧,妾身整日惴惴不安,怕那心尖尖上的人儿有去无回啊。”
“姑娘这般深情倒与舍妹如出一辙......”
“奚小九?”素婉这厮突然唤我一声,蓦地将我一头脑的灵感一棒子敲飞。
“诶,你怎么说出戏就出戏!”我恼怒地瞪了素婉一眼。
素婉思索片刻,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郑重其事地说道:“听说这场战本该只需我父亲和六王领兵的,八王和我哥哥却从武郡连夜赶回,在朝堂上主动请缨,要求参战。王本是不允的,却拗不过他们三番几次地请求,这才允诺他们跟去前线。”
我认真道:“你从何而知的?”
素婉将人偶放了下来,又是思索半晌。“那日我撞见我二姐和大哥在庭院拉扯。我二姐拉着大哥的袖子,问他为什么要去参战。大哥他推开二姐的手,一句话都没说。二姐不甘心,继续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大哥冷声制止。后来,我便去问父亲,父亲挑拣着对我说了一些。我知道,一定还有缘由。”
我突然觉得有些气闷,索性扔了皮偶径直走向床榻。球球睡得正酣,被我拎着颈后掀开,猫眼一眯,便是一爪子招呼过来。手背一道血痕渗出。
跟过来的素婉惊呼了一声。
我置若罔闻。
因思量着素锦对钟离的心意,心中愁绪似又多了一重。
夜深人不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