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宗祠边上的一间小屋子里,箫云然看见沉沉睡着的林叔。
箫云然看了看林叔,又看了看林婶,见她那语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微微一叹:“如果你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本尊可以替你隐瞒一段时间。”
林婶轻轻摇了摇下嘴唇,最后摇头道:“不了,箫掌教好意,妾身心领。然而,正如你所说,这么将其瞒在鼓里所获得的爱情,并不是我想要的。”
箫云然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还打算以这副中年大妈的样子面对他?”
“等他接受了我的身份,再变回本体也不迟。”
箫云然点点头,此时的他早已非同一般,手一挥,林婶下的禁制便被破去。
缓缓地,林叔醒了过来,茫然的看着眼前,见到箫云然,不由一愣,说道:“奇怪,我怎么睡着了…云然…你怎么来了?婆娘,还不赶紧去烧茶!”
婉木清见林叔直呼箫云然名讳,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却被箫云然阻止,以神识传音道:“林叔是我父亲的师弟,于理,他虽是下属,但于情,他却是长辈!”
突破结丹期的一大福利,便是掌握了神识传音之术,了无痕迹,不可窃听。
婉木清听了箫云然的说法,只好点点头,身子隐隐后退半步。
箫云然直直的看着林叔,直到将其看的心中微微发毛,这才问道:“这个…云然,发生什么事了?莫非那妖楼…”
林婶牙齿紧咬,身子有些发颤。箫云然看着她,别过头去,不忍直视,只是说道:“林叔且放心,妖楼已灭。”
大家都陷入沉默,显得气氛有些尴尬。林叔见此,心中微奇,却死活想不透,隐隐有个猜想,便问道:“妖楼已灭,那你们怎么还黑着一张脸?莫非损失很大?”
箫云然默默挪了两步,走到窗子边,背对着林叔,说道:“损失的确惨重。特勤组凃副组长身陨,另有十余筑基修士,死不见尸。”
林叔吸了口气:“如此损失…莫非那妖楼竟然强大到…”
“非也……林叔具体经过,等会再告诉你吧!现在…唉!”
林叔微微怔忡,突然瞄到了婉木清,便打了个哈哈:“哟,这位姑娘生的好生俊朗!请问…”
“婉木清,风雪殿弟子!”
“呃…”
林叔想不到婉木清竟然如此惜字如金,不由一阵牙酸。
“我在殿中,似乎…”
箫云然的声音突然想起:“林叔你十八年前便与殿内失去联系,而木清在殿内堪堪修习十余年,你不识得,再正常不过。”
“……”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此时,连林叔都不想再来救场了。
大约沉默了半盏茶工夫,林叔终于轻呼口气:“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
箫云然倚在窗台,默默的点起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表达了他的意思——此中之事,不管如何,都由林婶决定,自己不参与。
婉木清对此间情况根本不在乎,只是见箫云然抽烟,眉头一颦,想要站起来把烟抢了丢掉,却又没这个胆子。
唯独林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轻颤。
林叔显然发现了林婶的古怪,不由问道:“你怎么了?生病着凉了?抖的这么厉害!”
林婶虽然已经决定向林叔吐露一切,可心里这关,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再加上,林婶也在组织语言,想着如何与林叔说,会好一些。
此时被林叔一问,林婶心中一跳,却也知道,再也瞒不过去,反而舒了一口气,说道:“老爷子,我要和你说件事…”
林叔见林婶的样子,心下咯噔一声,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竟然连连摆手:“别!你先别说,让我有个准备…”
箫云然虽然背对着二人,但同样听得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微微一愣,想到他们竟然心意相通,可见感情非常之深,嘴边不由泛起一丝微笑。
可箫云然看的通透,林婶却是身在局中,哪知道这些?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林叔这么一阻,林婶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何说起。
林叔显然也微微奇怪自己的行为,便定定的看着林婶。
过了一会儿,林叔终于谓然一叹:“你说吧…”
林婶微微踌躇,终于重重的跪在林叔面前,双手扶着林叔的膝盖,大声道:“老爷子…我对不起你!我瞒了你数十年…”
林叔心头更加疑惑,忙想扶起林婶,怎知以他筑基初期的修为,竟然扶之不动。
“老爷子…其实,我…我是妖族中人,曾乃苏妖王座下护法卯霜…”
林叔听了如遭雷击,却一言不发,静静听完。
林婶更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林叔。
“当年,我受魔宗弟子埋伏,身受重伤,不得不于深山老林之中疗养。恰好我是半妖之体,本体便是人类,血脉乃是妖族,想要化为另一个人的样子,再简单不过,故而没有显露异常,最终为你所救…”
“后来,魔宗散布谣言,说我死于风雪殿之手,引得妖王震怒,单枪匹马杀上风雪殿…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林叔眼睛微微闭起,听完林婶述说,突然暴怒如雷,跳了起来,一脚狠狠踢在林婶肩头,指着她怒喝:“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澄清!你眼睁睁的看着苏白流堕入邪道,滥杀无辜,你心中可有半分愧疚!这么多年来,我受限制于人,无法离开,可你为何不帮我将此事上报上去!还是说,食人妖楼一事,根本就是你所为?!!”
林婶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只见林叔眼角也是溢出一滴晶泪,喃喃道:“我是多么的相信你,可你竟然是一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喝完,抬起脚来,还要再踢,箫云然对婉木清使了个颜色,婉木清立即明白,右手捏个法诀,无形罡风便将林叔吹倒。
林叔暴怒之中,只当自己站立不稳,扶着太师椅喘粗气。
林婶转过来看着林叔:“我是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吗?”
林叔根本不想听,瞪了林婶一眼,说道:“那你为什么…”
林婶终于抢白一次:“我为了你!若我当年站了出来,我真能见到妖王,将事实告诉他吗?不可能!魔宗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他不可能让我活着见到妖王大人!若我真的站出来,结果只有一个,我为魔宗所杀,尸体作为最有力的的证据被呈给妖王!”
“而你…魔宗为了灭口,防止消息泄露,一定会将你,还有整个林氏一族屠戮殆尽!若是这样,数十多年前,你早就死了!哪里轮得到箫…”
“住口!你给我闭嘴!”
“老爷子…对于你来说,公理正义是你的一切,风雪殿是你的一切,可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世界啊…若我孑然一身,哪怕与魔宗拼个玉碎,我也不在乎!可我不能明知没有丝毫希望,明知你会为我所连累的情况下,还要去和魔宗硬抗…”
“实际上,这次与娄奇大战,我已经做好先将事情的一切告诉箫掌教,再与娄奇同归于尽的打算…”
“……”
林叔黯然,暗暗的看着林婶,心中终究有些情意在,挣扎片刻,还是将其扶起来,掸去其肩上的灰尘,可嘴上却不依不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
“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何时,箫云然已经转过身来,看着林叔,眼神说不出的凌厉。
“本尊可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林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感激的看着箫云然。而林叔不知箫云然何意,只是见他表情严肃,也不敢再直呼其名讳,而是问道:“掌教何以如此肯定?连弟子都被瞒了许多年,您修为尚浅,或许被此…”
箫云然气势冲天而起,迫的林叔后退数步,不敢大口呼吸:“本尊结丹修为,又修通天法眼,卯霜岂敢骗我?”
“林叔,正如林婶所说,你与她生活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岂能不知?她虽然是妖族中人,但并无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她为人和善,真诚,与你一样拥有着一颗赤子之心,莫非就因为她是妖族,就不容于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林婶与你朝夕相伴数十年,你却没有发现一丝异样,由此可见,林婶除了一直不以真实面目见你之外,她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本心!而此时,你却因为她是妖族之人,便怀疑过往的一切,林叔啊林叔,你的思想怎么就如此的狭隘?”
林叔听了,思绪混乱如麻,头痛欲裂,不知如何是好,问道:“可是…掌教,毕竟,人妖殊途…”
“放屁!你与她处了数十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如今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你反而和她处不成了?!什么人妖殊途,更是借口!天道之下,万物生而平等。作为风雪殿弟子,更应该有一颗至公至正的心肠!林婶身为半妖,祖上也是人族与妖族结合的产物。数百上千年的人,都没有你这么迂腐!”
林叔还待要辩:“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因为林婶是半妖,你就嫌弃她了?!觉得她配不上你了?你哪来的优越感?”
林叔低低的垂下头颅,箫云然盯着他,依然说道:“林叔,你,真的爱过林婶吗?”
“当然!”
“那为何无法接受她的身份?”
“……”
林叔一时无言以对,沉默半响,转头看了看林婶,却发现她早已泣不成声。林叔突然没由来的一阵难过,一阵心疼。再想想箫云然的话,竟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况且,连掌教都如此看法,并不在意,自己又为何要做无谓的坚持,平白毁了两个人呢?
当下,林叔跪倒下去,重重的叩了一个头,道:“但凭掌教做主!”
林婶激动不已,就要扑过去抱住林叔,却被箫云然一挥手,阻止了。
虽不明何意,但林婶还是乖乖站住,并无异动。
箫云然看着林叔,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道:“林叔啊林叔,你的心结,终究没有彻底解开。明明你已接纳了林婶的身份,为何还要扯我这张大旗,以但凭我做主为借口呢?”
林叔一噎,说不出话来,箫云然继续说道:“如此,我先把林婶带走,免得你心结未解,徒生芥蒂。你留在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便联系木清,木清会派人来暂时接替你镇守此处!而你,便亲自过来把林婶接走吧!”
“不过,那时林婶肯不肯与你回来,便不是我说了算了!”
箫云然说到此处,突然一掌拍在林叔心窝,后手呈虎掌样,拔出一张似玉非玉的符篆。
“你的禁制已解,木清,与林叔交换下传令神魂。”
林叔也知箫云然是为他好,想到自己半老的人了,竟然在掌教以及婉木清这个年轻人面前出现感情问题,不由也是老脸一红。
箫云然见此间事了,微微一叹,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婉木清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
林婶泪眼摩挲的看了林叔一眼,终于决然转身,留下数粒晶莹泪珠,跌碎在落满灰尘的地面。
走出林家大楼,箫云然默默等了一会,直到林婶出来,才动身离开。
一路无言,感叹道:
盘虬衍龙镇河山,丹心且为痴情缠。
卧无金枝伴玉叶,梦却执手踏飞川。
一朝怒罢情堪验,可复赤子共青鸾。
且问夫妻归何处,怎为一因罢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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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