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师父用你屋子练习做法事,结果失手了,也没啥,回头我师父他会赔偿的。弄坏了什么你清点一下就好,去村头,找载浮,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的。”
我都不知自己到底再说何,只顺口胡诌着,却见载浮差点没跳起来揍我,并暗暗朝我挥拳比划着,意思要银子没有,要赔偿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才好。
其实素素没变身,所有人都心情不错。但见本大睁着眼的闫似锦也神情放松,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样,慕蔚风目光也不再错开。
毕竟栖霞派的人无情也好有情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素素是人最皆大欢喜呢!
而这其中一顶一高兴的非我莫属,说不出为何,就是觉得和这位素素姑娘投缘,她是人的话,我们说不准真的可以做朋友。
呃,人老了怕寂寞,真的想要身边有一群人陪着呢!
“练习做法事?”素素重复着我的话,低垂眼帘,似陷入沉思,只口中絮絮道:“哦,素素想起来了,当时的确正与载浮师父商量几日后要为表姑做场法事,然后就听到一声猫嚎,再然后素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豁然抬眼瞧我,一脸认真地问:“姐姐,这屋子应该发生过什么大事,你们几个看起来都不简单,素素知道你们一定是大门大派的大人物。素素也明白有些话不该问,可是姐姐,素素是不是又招来了什么鬼怪之类的,为你们惹麻烦了?”
“没有没有。”我连声说着,只觉脸面发烫,臊得慌。
“姐姐你莫要骗我。素素知道自己是不祥之人,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都会为别人带来灾祸。素素这次是真的想为唯一的亲人做场法事,表姑生前对素素很好,只有她不嫌弃素素是不祥之人,与素素亲近。”
“你从小,都没人愿意接近么?”我试探着问她。
“嗯嗯,大家都觉得素素不祥,会带来灾祸,事实上素素的确经常招惹妖精鬼怪之类的,为大家添麻烦。”
“就因为这点大伙就都疏远你了?你不寂寞么?”我又问。
“素素很小的时候差点养不活,后来得了那跛脚道人的蛇蜕锦囊,才得以存活下来。不过体质特殊这一点却是改不了了。最开始的时候素素也寂寞,也想和小伙伴们一同耍,但七岁那年差点令素素最好的玩伴被水鬼抓走,自此以后素素也就不去找她们了。”
“你是怕害了她们?”我叹气。
“嗯嗯,素素怕她们被连累。而且渐渐的大家也都知道素素这特殊的体质,所以都不令自家孩子来找素素玩儿了。天长日久素素也就习惯了,其实没玩伴也没什么的。素素还可以看书,写字,绣花,女红,甚至琴箫之类的,都是素素的朋友啊。”
她说这些话时,并无半分哀怨与责怪之意,反而带着满满的感恩之心,并还朝我微笑着安慰道:“姐姐不用觉得素素很可怜,素素也不会怪大家。毕竟生命可贵,没有谁愿意拿性命当赌注来接近素素。但素素不伤心,真的,一点都不伤心,素素也不寂寞。很感谢大家只是疏远,而没有伤害。”
她朝我笑,绝对真挚明朗的笑容。看起来没有半分对人情淡薄世间冷暖的负面情绪。这姑娘要不就是太单纯心地太善良,要不就是绝对的笑面虎,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解释,一个自小因为体制特殊而被众人疏远的孩子,怎么成长起来,并如此阳光、内心不黑暗了。
脸面更烫。忆起我自打第一眼见她就怀疑她,并还下作的偷袭她,就想扇自己十七八个耳刮子。我这做法真是足够黑历史了!与那些刻意疏远她,生怕她为自己带来灾祸的寻常百姓有何分别?
得,我这百十年白活了,修行白修了。说好的心怀苍生、天下万物皆有情呢!?
“咳咳,咳咳咳。”我被自己个吐沫噎到。偷偷拿眼瞄闫似锦,他这时也已明白自己判断失误,应该有些后悔吧?反正自他脸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难得的安静下来,听我与素素交谈。
载浮那厮也已不再坐三条腿椅子,反而起身说要帮素素收拾一下残局,也不等人家允许,就拉着慕蔚风投入实际行动中去。
我暗唾一声,什么帮着收拾残局啊,分明想借机检验一下人家一个姑娘家,有没有经济实力付你那昂贵的、坑人的法事费!
也懒得理他,便随了他去不揭穿。但我与素素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沉重了,我这人一向心软,最看不得这种坚强乐观的姑娘了。
呃,话说,我这人真是够变态啊!
面对这位素素姑娘,我一再词穷,听她说起这些,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本就对她又是投缘又是怜悯的,此刻就更想接亲近。
“对不起,想不到勾起你的伤心事。”我诚意道歉,她忙摇头,意思没什么可道歉的。
我就又支吾道:“呃,其实是这样的,等将来你再大点就懂了,人情淡薄纸一张,咱活着不用在乎别人想法,自己对得起自己就成。你体质特殊又不是你的错,他们因此而疏远你只能说认识不上去,思想觉悟不够高。唉,我都在说什么啊!总之素素,姐姐和你挺投缘的,能听你说心里话也挺高兴的。不过姐姐嘴笨,其实挺想安慰你的,可是不知该怎么安慰。”
“没什么,姐姐嘴一点都不笨啊。而且素素并没有不开心。”素素笑眯眯地看着我,略顿,就又道:“只是姐姐,我们要一直这样站着说话么?”
“呃?!”
她指指自己的脚,道:“脚疼。”
她的一双眼明亮亮,似天边最闪的星。我迎上那真挚目光,又忆起方才自己还将符纸偷偷拍在她背上,真想直接寻个地缝钻进去。而且她白皙额头已经见汗,显然与她交谈太久,脚疼得受不了了。哎,我真是粗心。暗暗责怪自己,我心念一转,便垂眼帘,装作发现新奇事儿一般,低低惊呼声:“呀,这是什么?!”
“嗯?姐姐,地上有什么?”素素闻听我大呼小叫,便也顺着我目光去瞧,但我知地面上什么都无,却趁着她一低头的功夫劲,手迅速探到她身后,一把掀开那符纸。
是人是妖如今已见分晓,我们交谈的时间绝不算短,该现形的早该现形了。她若真是妖,就凭着加了特殊材料的符纸,不可能坚持如此久,既然能一直坚持下来,足见她是人非妖。符纸再贴着也无用,回头被人家发现了,倒难以面对,就此揭下来吧,我倒安心了。
将那揭下来的符纸顺手掷地上,一直堵在我胸口的一口气也顺了。再偷瞄一眼闫似锦,他并无特别反应,想来对我又揭下符纸的做法并没反对。
就是么,一个如此乐观可爱的姑娘,干嘛总要觉得她是妖啊!
“素素,姐姐可算找到个能说话的,咱们这就去好好交交心哈。”我心情大好,两只手搀扶着她,笑道。
“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姐姐,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么?”
“是朋友,不过不能说话。”
我拿眼角瞟闫似锦,似笑非笑道:“有些人太谨慎,小人之心的厉害,像我这种心怀慈悲之人,实在和他说不通啊。”
“哦?姐姐指的是谁?”
“没谁,顺口说的。”
“哦,那好,今儿素素就陪姐姐好好说话。”
“说多久?”
“姐姐想说多久?”
“一夜好不好?”
“好,更长点都没关系。反正长夜漫漫素素无心睡眠。”
“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我与素素相视而笑,闫似锦终于沉不住气,做一副可怜兮兮样儿瞧我,并故意嗲声嗲气道:“可是姐姐,实在太晚了,难道我们不该回家了么?难道你要在外留宿?”
“叫师姐!少和我套近乎。”我严肃了脸面,憋着笑意。闫似锦假势伤心,做抽泣状扁嘴瞧我。我将眼移开,也不甩他,只瞧素素。
“不过,咱们在交心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我说。
“什么事。”
“非常重要的事。”
“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
“先找张床,扶你躺下,坐着也成。”
言罢我腾出一只手来,去指她的脚。那是双极好看的脚,脚上着粉缎子面滚云边的绣花鞋。
我俩都会心一笑,便一同朝屋子西南角那张简陋小床去,只留下闫似锦在我身后哭嚎:“喂喂,那我呢?什么时候你也和我促膝长谈到天明啊!师姐,二师姐,你这分明是重友轻色么!”
“算了算了似锦小爱徒,爱情不可靠,还是和为师帮素素姑娘收拾房间吧。只有银子最稳妥,啊,我好像说漏嘴什么了?!是不是啊蔚风?!”
“师父,小师弟正哭着,好像没听到您说话。至于说漏嘴了什么?蔚风没有听出来啊。”
听着闫似锦的假模假样哭声,以及载浮那厮一惊一乍的音,还有慕蔚风一本正经回那厮的话,我心突然觉得无比安稳。
有时最幸福的事不是高床软枕,不是珠玉满怀,而是这种温馨的小幸福。
他们几个已成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个人在我心中都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有的是想要托付终身,有的是亦师亦友,有的是兄长般关爱。总之我觉得,钱招招的人生里,绝对不能少了栖霞三宝。
心中暖意升腾,我与素素已立在床前,这才发现床上乱七八糟的,被褥更是一半床上一半拖到地下。
定是方才那场恶战搞成这般样,可是,这张床真的还能睡人么?
我目光不由自床上移到那漏了个大窟窿的房顶。有月光自外倾泻入内,可见漆黑苍穹上点点星光璀璨。
这间屋小情侣拿来谈情说爱,看星星看月亮倒可以,用来住人,好像实在寒碜了点。浪漫足够了,实用不足啊。
“咳咳,素素,你看你屋子被搞成这样,你又叫我一声姐姐,不如今晚你就跟我这个临时姐姐回家住一宿,明儿天亮了,修好了房子再回来?咱们的促膝长谈绝对作数。”
我一冲动,竟顺口说出此种话来,并将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到底打算干嘛?!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