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把一块帕子平铺在桌上,纤白的手指灵巧地剥着栗子。只见这块鹅黄的帕子上,栗子壳在左面垒成一小堆,栗子仁在右面垒成一小堆,“你不是要去厨房吗?怎么站着不动发起呆来了?”
“刚在马车上,你不是说要去逛园子吗?”袭人道,“现在不去,可就没时间了。”
“算了,我才想起来,以前我来逛过一次,跟咱们的也没什么不同。”晴雯百无聊赖道。
“也罢,那我走了。”袭人释然一叹。
晴雯的话,想来不需要她特意拉开……虽然她和晴雯接触的时间并不久,但袭人也能看得出来,晴雯性情磊落,光风霁月,就算有这种现成的机会,也绝不会做下这等事。
再说,原著中晴雯跟宝玉关系最好,但到晴雯临死前,两人都是清清白白。袭人相信,如今的晴雯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而麝月,如果真能成功爬了宝玉的床,对袭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短时间内,宝玉房里的权柄之争必然再起波澜,但就长远来看,有这么一个现成的靶子立在前面,吸引贾母和王夫人的目光,转移一房丫鬟的嫉妒欲,袭人合该偷着乐才是。
袭人不再犹豫,转身出了门。
既然指了去厨房做借口,袭人一会儿也不好空手回来,于是问明了方向,向厨房走去。
宁国府的景致不错,雕栏画栋,亭台楼阁,袭人一路走一路看,心情倒是放松下来。才走到垂花门处,袭人就看到金钏从东北角的洞门走了过来。
“好啊,可被我逮着偷懒了!”金钏打趣道。
“我哪里敢啊!”袭人煞有介事道,“这几日,宝玉每次午歇醒来,都爱吃一碗凉凉的果子饮,再配几样鲜香可口的面果子。我若不备好,这位爷能跟我足足恼一天呢。”
“真的?”金钏一脸不信,“你别来哄我这实诚人,你撒个娇,宝玉还真能恼你不成?”
“果然,你也被他那副温柔体贴样儿蒙住了。”袭人摇头,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两人顽笑了一路,临到厨房门口时,袭人才问道,“我那儿是宝玉睡了,我才得了个空出来。你怎么也出来了?难道前面的宴席已经散了?”
“没有。”金钏摇头,“太太身子不适,先辞席去厢房歇着,我是去厨房传一份羹品来。”
“太太若是病了,该传太医才是,宁荣两家也不是外人,太太何必强忍着?”袭人一副忧虑关心的样子,心中却想着,王夫人提前离席,难道和尤氏有龌龊,想借此落她面子?
“也不是大事,太太到底不愿给主家添麻烦。”金钏含糊道。
“太太心慈。”袭人附和了一句,面上只作懵懂。她虽然心中存疑,却不好再追问下去。
到了厨房门口,袭人落后一步,让金钏先进门。金钏倒也不客气,虽然金钏身份上不如袭人是领事大丫鬟,但她是王夫人身边的得用人,袭人自然要避让一二。
金钏进了厨房,厨娘们立马簇拥过来。她们虽是宁国府的下人,但两府离得近,不但主子交好,下面仆人也大多有亲戚往来,金钏在荣国府有头有脸,在宁国府自然也很吃得开。
“金钏姑娘,主子有什么吩咐?”管着厨房的柳嫂子忙趋步上前,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
“我们太太要一份红豆莲子羹,主子急等着用,烦请柳嫂子快一些。”金钏很客气。
“晓得了,姑娘稍坐,我这就命人开始做。”柳嫂子殷勤笑道,随后指使着丫鬟们给金钏挪出来一块地方,上了热热的茶水和点心。
“你忙吧,不用管我。”金钏不急着回去,当真悠哉坐下来等着。
柳嫂子吩咐了一个专管汤品的邓厨娘好生做羹,随后掉转过来,一脸殷勤地招呼袭人,“不知道袭人姑娘要些什么?”
“不是什么精奇东西,一份果子饮和几碟面果子就成。”袭人道。
“今天新进上来的果子有不少种类,姑娘不妨看看哪一样好?”柳嫂子抹了一把汗,这种看似普通的东西,其实最考究手艺,尤其宝二爷还是出名挑剔的主儿。
“也好。”袭人知道柳嫂子为难,却只当没看见。
也不知道宝玉这一觉要睡到什么时候,袭人要在厨房耗到宝玉醒来,收拾妥当才回去。所以柳嫂子的态度越慎重越好,这顿点心果饮做的越精细越好。
横竖柳嫂子也只是提心吊胆上一会儿,又不会真伤筋动骨。
袭人一派认真地挑了水果,又煞有介事地给出了宝玉一贯的饮食特点。柳嫂子也不让别人插手,撸起袖子,直接自己上了!
金钏一向只管伏侍王夫人,做好了分内事,其余多一件活计都不沾手。
因此当袭人精精细细地罗列了宝玉十几条要求,譬如太甜了不要,太絮了不要,芝麻裹了糖浆不要……金钏一开始听,还只当袭人顽笑。
但听到后面,金钏终于相信袭人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因为就算是袭人再才思敏捷,也绝不会想出这么古怪刁钻的要求来。
“往日倒是我小瞧你了!”金钏一脸同情,“能伺候好这位祖宗,你可真行!”
“伺候好主子,原就是咱们的本分。”袭人一笑。
“你倒是好涵养。”金钏也笑。
两人立场不同,袭人自然不会顺着金钏的话,去说宝玉性子古怪、难伺候,不然只怕头一个把袭人卖给王夫人的,估计就是她金钏。
金钏也知道缘由,只调笑了两句,就撂开不提。
前面邓厨娘正在吩咐一个小丫鬟剥莲子,袭人看到后,朝金钏随口道,“大冬天的,厨下还有这么新鲜的莲子,这买办也称得上神通广大了。”
“跟买办有什么关系?”金钏放下茶杯,不由笑道,“这是金陵的老宅送来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窖藏,倒是便易得很。”
“这样啊。”袭人恍然道,“二爷没点过这种羹品,我倒是不知其中还有这段故事。”
“宝玉点这种羹?”金钏掩着嘴,笑个不停。
“怎么了?”袭人看金钏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不由愣了一下,这话中哪里有笑点吗?
金钏看袭人满头雾水的样子,只好按着肚子,强忍着笑,凑到袭人耳边,“你这个不开窍的,红豆莲子羹是妇人专门补气血的,宝玉若点了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袭人这才明白过来,也只能摇头失笑。
这么想来,刚才看戏时王夫人去后堂,估计也是腹痛难忍,才因此离席。而随后跟去的麝月没得好脸,大概也未必是王夫人故意冷落她,而是这姑娘实在运气不佳……
袭人和金钏边聊边等,到了最后,东西倒是一齐做好。
两人都是有脸面的大丫鬟,提食盒这种差事当然不劳她们。柳嫂子朝外厨房招了招手,“青穗、麦穗,你俩过来,给两位姑娘把东西送去。”
金钏也不拒绝,塞了个荷包过去,“有劳柳嫂子了。”
这种也是惯例,柳嫂子笑着接过来,“应该的,二太太若尝得好,只管再吩咐。”
金钏和柳嫂子相互客气,袭人在一旁等着无趣,打开食盒,一股沁人的果香袭来,袭人不由赞了一句,“柳嫂子当真好手艺!光闻这味儿就不俗了,若尝起来,不怕人馋得咬掉舌头?”
“姑娘不妨尝尝,指点一二?”柳嫂子脸上不免得意,这可是她看家的手艺。
“有柳嫂子这大行家在,我可不敢丢人现眼。”袭人又笑着捧了一句,合上盖子,也递了个荷包过去,“烦劳柳嫂子亲自下厨,这点东西不成敬意,就请柳嫂子喝个酒吧。”
“姑娘太客气了,原是咱们分内的事。”柳嫂子嘴上推让,接东西的手却一点都不慢。
金钏和袭人不再耽搁,一人领了个丫鬟,各自回去了。
袭人掐指算了一下时间,就算宝玉再磨蹭,也差不多该完事了。终于避开这桩尴尬事,袭人拍拍胸脯,脸色这才从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