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雨骤风急,雨珠打在马车顶板上,声音嘈切,让人不由心揪。
官道上只有一辆马车,行进在疾风骤雨里。花自芳抬了抬斗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眯了眯眼,透过厚重的雨幕,一家客栈的轮廓隐约出现在视线里。
花自芳眼中一亮,一挥马鞭,朝着客栈方向驶去。
不一会儿,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因着雨大,官道无人,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店小二坐在门边的桌子旁,百无聊赖地擦着桌子。一听到马嘶鸣声,店小二一跃而起,撑着一把伞,就一溜烟出了门。
“这位爷,您里边请!”店小二讨好地笑着鞠躬。
“马车就拉到后院吧。我家马儿今日冒雨走了一天,还要烦劳小二哥好生喂着。”花自芳和善一笑,因自家曾经开店,以己度人,故而对一般的商户小贩格外有耐心。
“您尽管放心,咱们一定伺候得它膘肥体键!”店小二打了包票,又朝大堂高声喊道,“田六,有客人到了,快来把马拉到后院好生伺候着!”
“来了!”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跑了出来,朝花自芳打了个千,就闷不吭声拉着缰绳往后院走。
花自芳哭笑不得,忙上前拦住,“这位大哥稍等,我家内眷还未下车呢!”
田六呆楞了一下,忙不迭放开缰绳,朝花自芳憨厚一笑,倒是让花自芳不好责怪了。花自芳摇头失笑,敲了敲车厢门,“娘,客栈到了,下来歇歇脚吧。”
车厢门应声而开,一把油纸伞撑了出来,酱紫的伞柄上握着一支白腻纤细的手,继而是一个披着银白色斗篷的女子低着头下了马车。
虽然兜帽戴着,斗篷遮着,但这并不妨碍眼神老到的店小二暗自咋舌。
这细手、这身段……这位娘亲保养得可是够精致的呀!都赶得上十七八的大姑娘了!
没等店小二咂摸出个五六来,就见这女子一下车,就回过身,朝着车厢前倾着伞,一个低柔轻软的女声传来,“娘,您下来吧,外面无碍。”
这时才见一个中年妇人下了马车。
瞧这眼拙的!店小二暗中唾了自己一口,又悄悄踹了田六一脚,让他自去赶车,然后扬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来,“夫人里面请,不知夫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氏一上路,就添了个晕车的症候。
赶了半个来月路,白氏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些,就碰上大雨截路。虽是官道,但毕竟都是土路,路面被大雨冲得坑坑洼洼,马车颠簸了一路,把白氏直颠得头晕欲呕,恨不得投胎重来。
此刻店小二问话,白氏哪顾得上回答,只摆了摆手,虚弱道,“自芳,你做主吧。”
花自芳一看白氏憔悴的样子,就知道母亲又晕车,实在不宜再赶路,再加上外面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对店小二道,“住店,要三间上房。”
“住店三位,上房三间……”店小二拉长了声调,朝客栈里面高声报了一声,随后笑容更灿烂,腰弯地更低,对花家三口道,“三位里边请。”
花自芳带头踏进客栈,袭人扶着白氏,也跟着进门。
“三位是在大堂用些饭,还是直接回房歇着?”店小二又问。
袭人摘下兜帽,朝花自芳道,“哥哥一路赶车,淋了不少雨,还是先洗个热水澡,喝完姜汤去去寒。娘这一路晕着车,眼下只怕也吃不下饭,先缓缓胃,饭一会儿再吃吧。”
“这样也好。”花自芳闻言点头。
“上房在二楼,三位小心脚底下……”店小二一听到花自芳吩咐,忙引着三人上楼,“分别是天字一号、三号和五号房,正好相邻,里面的布局摆设都一样,您看……”
店小二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轻巧地开了门,一边嘴皮子利索地念叨着,“咱家厨房一直备着热水,我立马就给您提上来!姜汤快得很,保准您洗完澡就能喝上,您尽管放心……”
花自芳进了屋子,不着痕迹地检查了一遍,才笑道,“屋子不错,有劳小二哥了。”
店小二机灵一笑,“三位先歇着,我这就去催水!”
三人各自沐浴,用过饭后,各自睡下不提。
因着外面下雨,天色阴沉,三人赶了一天路,就算是坐在马车里的袭人,也因要照顾白氏,格外操心疲惫,更别提头晕难受的白氏,和冒雨赶车的花自芳了。
故而三人也没注意天色,没等天黑,就早早歇下。
凌晨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说话声。
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夜中静寂,一点声响就动静极大。袭人在外面一向觉浅,她拥着被子半坐起来,侧耳听了一会儿,外面重又安静下来,她这才躺下,捂好被脚,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地,袭人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脚下一空,像是掉下一个深渊!
袭人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胸膛里一颗心疯狂地跳着,她像是喘不过气儿一样大口呼吸着,青色帐子沉沉压在眼前,袭人犹有余悸,坐了半晌,才小心掀开帐子,靸鞋下地。
窗外雨声簌簌,袭人披衣,倒了一盏凉茶喝下,狂跳的心这才缓了一些。
袭人索性没点灯,一个人在黑暗里坐着,听着窗外的雨声,刚才可怖的梦境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心神渐定。因着这一场噩梦,袭人睡意全无,索性洗漱一番,就着微朦的光线梳妆。
袭人刚放下梳子,忽然听到一声短暂而微弱的马匹嘶鸣声。袭人心中一动,来到临街的窗前,推开一条窗缝,小心向外望去。
细微的雨丝透进窗缝,打在袭人的手上,沁凉极了。
天色微曦,袭人视力极好,正看到一群黑衣人将客栈团团围住,秩序井然。他们坐骑黑马,腰佩长剑,连马匹都没有一个乱动嘶鸣的,显然训练有素。
若刚才她听到的一声嘶鸣不是属于这一群黑衣人的坐骑,那显然只能来自客栈后院。
后院除了客栈自养的骡子和马,就只有客人自带的马匹。对方围而不打,先废马断人后路,显然早有预谋。这群黑衣人来历不凡,所图只怕不小,只希望事后不会牵扯无辜。
袭人小心放下窗户,插上插销。
客栈门被人恭敬地敲开,店小二短促地惊呼了一声,一看这些人来头不小,也不敢拦,直接指了个方向,就哆嗦着躲到角落猫着了。
掌柜的举着一盏油灯出门,正看到一群黑衣人煞气十足地朝楼上走来。掌柜的开店日久,自然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他顿时一个哆嗦,就想装没看见原路返回。
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手下就客气地将掌柜请了过来。
“掌柜的莫怕,我们办完差事就走,耽误你的生意——”领头的黑衣人弹出一锭银子,落在掌柜的怀里,“就此补上,还请掌柜的行个方便。”
“不敢耽误几位爷办差,您请自便。”掌柜的有银子在手,胆也壮了两分。
“不打扰掌柜的歇息。”领头的黑衣人含笑一拱手,掌柜还待谦让几句,就被一个黑衣人一记手刀敲晕,顺手扔回来时的屋子。
领头的黑衣人敛了笑,朝二楼走去。
走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袭人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外面听到动静。不一会儿,脚步声在斜对门停下,随后是一声彬彬有礼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