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若真有斩草除根的念头,刚才又何必救我?”袭人轻声一笑,挣开冯紫英的手臂,对方倒也没为难她,顺势放开了袭人。
“你倒是自信。”冯紫英不置可否。
“将军放心,我好不容易才离开贾府,以后是半点都不敢再跟公卿一族有丝毫纠葛。”袭人一脸诚恳地保证道,“今晚雨骤风急,我一夜好眠,直到天明。”
冯紫英见状不由失笑,“好一个谨慎的性子。”
袭人心道,好端端地过安生日子,谁愿意平白招惹祸端?自然是装糊涂,一问摇头三不知了。
两人说话时,冯紫英的属下回禀,袭人退到窗边避开。
不过片刻,那属下回禀完毕,正待离开,就听到冯紫英吩咐,“客栈折损的窗户桌椅,都替掌柜换了新的吧,勿要让无辜百姓折损钱银。”
以往办差时碰坏家具、踩坏良田时,将军都是让直接赔钱,怎么今日……
不过,那属下虽是心里嘀咕,但面上一派恭敬地应下,回去找小二打听地方去了。
幸好这掌柜心细,同一样式的门窗桌椅库房都有备用,现在他付些银子,取出换上就是,倒是省了去附近镇上购置运回的事了。
不一会儿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在凌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可客栈内外一片安静,满客栈竟是一个抱怨嫌吵的都没有。
袭人渐渐有些坐立不安。
这家客栈自她们一家住进时,大堂虽然没人,但花自芳却也打听了,有几个过路的商人在这里住店。虽然人并不多,但难道个个都是胆小怕事,不敢都一声嚷嚷抱怨的?
再说,就算其他人装缩头乌龟,但花自芳一向待她极好,隔壁动静这么大,花自芳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虽然袭人不愿意花自芳冲动之下,冲出来救人,平白得罪一方守将,但是直到现在,隔壁都一点声息都没有……
袭人越是细想,心中越凉……
冯紫英推开窗户,自顾倒了一杯茶,就着窗外的斜风细雨,赏了一会儿袭人强自镇定,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不安的表情。
那名十项全能的属下换好门窗,冯紫英才怡怡然起身准备离开。
袭人站起身,着急地追了两步,“不知客栈中人,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一个个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屋里,不是挺好的吗?”冯紫英一副惊讶的样子,回身看她。
一听到冯紫英若有所指的话,袭人的脸色一刹间变得更加雪白。
冯紫英一看这再吓唬两句,不得吓晕了,忙低头咳了两声,正色道,“这迷烟只有两个时辰的效果,待到天亮,客栈诸人自会醒来。”
袭人心头绷着的一股劲一卸,脚下一软,差点没跌倒在地。
冯紫英一惊,忙想上前扶住,却见袭人一手撑在桌上,已经站稳了脚跟。冯紫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做出一副体贴的样子,“夜寒露重,姑娘小心身体。”
“多谢将军关心。”袭人安下心,却也立刻发现一丝不对。既然客栈各房间都放了迷烟,那她怎么会没昏迷,倒霉得卷进这场风波里?
“你开了窗户。”冯紫英回答。
听到冯紫英的回话,袭人这才发现她把刚才的疑问说出了声。
冯紫英看她犹有不解,本着补偿的心思,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迷烟的量并未有多少,你那时开了临街的这扇窗,迷烟也就散了,你自然不会昏迷。”
“原来如此。”袭人这才了然。
“前日宁国府一别,我对姑娘的家世也略了解一二。”冯紫英暗自抚上剑鞘,沉吟片刻,又放开了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有朝一日事□□泄,姑娘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谢将军往开一面,此事绝不会从我口中泄露!”袭人深深一福。
“我记下了。”冯紫英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直到窗外整齐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袭人才缓缓站起身。刚才有那么一瞬,一种让她浑身寒毛倒立的窒息感让袭人明白,那一瞬间对方当真动了杀机!
幸好只是一瞬间……
翌日,天蒙蒙亮,客栈里的动静多了起来。花自芳一觉睡得沉酣,早起顿觉格外舒爽。原以为自己起得早,没想到出门一瞧,白氏和袭人都收拾得停停妥妥,单等他一人了。
花自芳略觉不好意思,“娘歇了一晚,身体缓了来没有?”
“好多了。”白氏一笑,“厨房一早就送来爽口的小菜、粥和馒头,我和袭人都吃过了,清脆得很,你也来尝尝,昨儿你喝了两大碗姜汤,也没吃多少东西,早饿了吧。”
“让您一说,我还真饿了。”花自芳也不推辞,揽袍坐下,开始用餐。
外面雨停了,天也放晴,太阳出来,没一会儿就照得人全身暖烘烘的。
袭人推门进来,脸色如常,“这店里的伙计实在,草料添得足,马儿一早的精神也很好。咱们的马车停在屋里,车轮轴子等都没事,不会耽误咱们上路。”
“你这么勤快,让我这个当哥哥的都没地儿站了。”花自芳取笑道。
“我哪有那本事。”袭人失笑。
两兄妹说笑了一会儿,就扶着白氏下楼。花自芳到柜台结完账,又买了些干粮带走。三人离开客栈,上了马车,继续往平安州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因着袭人有意督促,一家人没再额外停驻,快马加鞭之下,五天后就到了平安州。
袭人掀开帘子,看着古城楼上的三个篆字——平安州,心道倒颇有些古韵。
城门口有守军守着,东西两侧门有百姓进出,且每人都要经守军检查才能通过。倒是正门有栅栏拦着,虽也有几个守军,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一看就没正经事干,虚耗时间的。
随着队伍变短,花家的马车终于来到城门脚下。
一个紫棠脸眯眯眼的守军大摇大摆地拦在车前,“这位兄弟是从哪来的?车里都装的什么?”
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花自芳出身市井,自然知道这种守军衙役虽然官面不大,但万万不能得罪,“我们来自京都,到此求学,路引在此,请官爷过目。”
说着,花自芳将路引连着一个荷包,一同递了过去。
紫棠脸的守军接过荷包一捏,脸色就缓和过来,草草看了一眼路引,就还了回去,连马车都索性没检查,就笑眯眯道,“咱们平安州的书院却是一绝,你能来这儿求学,算你有眼光!”
花自芳收回路引,陪笑了两句,上了马车,驱车进了平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