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气渐渐消散,天气转凉。
说来也是奇怪,淳于念从小身子虚寒,不成想开春之后竟然好了许多,太医说是北方干燥,体内湿气不那么重,自然便好了。
赵欢这便又开始琢磨着将淳于念搬回承乾宫,毕竟那里冬日里要比其他地方干燥些。淳于念对此无可奈何,南方湿冷她都待了十几年还怕着月华宫的一点点水汽?但也知道左右不过是他疼惜自己罢了,所以他让她搬到哪儿,她也都听之任之。
“你高兴归高兴,这么折腾我算什么?”淳于念看着赵欢,有些好笑道。
这不,刚搬回承乾宫,暑热又久久散不尽,所以又把淳于念给搬到了月华宫。
“这哪是折腾?明明是爱惜。”他替她扇着风,笑道。
淳于嘉到了南阳,先是派兵将端州夺了回来,但在此之前赵瓘已经偷袭冲散了赵苍蜷缩在白水县的五万人马,赵苍只能退守扈阳。淳于嘉派人接手了赵苍手中剩下的人马,再与端州之兵围困岐县,断了赵瓘的退路。如今,赵瓘被围在他自己铸造的牢笼之中。
淳于嘉这雍朝战神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而能得此虎将,赵欢能不高兴?
淳于念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想与他说话,翻身背对着他,“我困了,先睡了。”
赵欢嗯了一声,并未在意,仍旧给她扇着风。
其实,让他高兴的,并不只是淳于嘉打了胜仗,而是掌握了淳于府中的一举一动。前几日,淳于延的妻子李氏,带着淳于延的一儿一女回到了卢宁娘家,过了几日,淳于川之妻魏氏也带着孩子去了范阳。而魏彰那边,也已经在安排家眷转移了。
此时,他最大的敌人已经不再是赵瓘,而是淳于嘉。他极有可能拥兵不返,趁机要挟自己给他封王封地。这做法,与当初太宗封雍王如出一辙,接下来估计就是逼他禅位了。
但他有张良计,自己就没有过墙梯?
第二日早朝后,何宽仍旧同他在昭明殿议事,但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朕不是叮嘱过了?怎么做事如此不小心?”他看着何宽皱眉道。
“这事也怪不得何大人,淳于川戒心太重,或许一开始就有所防备。”聂亘在一旁道。
安排在淳于府外的眼线被发现,当做飞贼处理了,还是淳于川亲自将人送到何宽的面前,警告的意味甚浓。
“而且从一开始他们送走的人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们的眼线。”何宽道。
“他们到底有没有将人送出去?”赵欢皱眉问。
“这个……恐怕只有请皇后娘娘去一探究竟了……”聂亘迟疑道。
闻言,赵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其实,这不为是最好的方法。皇后回家探亲,家中的人自然都要出来接见,人走没走,走了哪些,一目了然。可他该如何向淳于念开这个口?她会理解自己对淳于氏有所防备,甚至折掉淳于氏的羽翼,但是如果利用她探听消息,恐怕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见赵欢迟疑,何宽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大司徒的夫人与娘娘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如今欧阳夫人已产下一名男婴,陛下可让娘娘前去看望,姐妹之间的谈话可探听出一二,就算……”
就算探听不出什么,也不会伤了他与淳于念之间的感情。
“容朕再想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不想让淳于念参与其中,更遑轮利用她?
“陛下,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如果不探听清楚,接下来的行动会越加不便。”聂亘劝道。
“朕知道!”他愠怒道,“明明是你们自己不小心被人发现,如今竟让朕去利用一个女人去打听消息,朕要你们何用?”
“臣等知罪!”
二人忙下跪认错。
他有些厌恶地看了眼前这俩人,转身走到椅子前坐下,脸色阴冷道:“这件事,朕会安排。但是以后行事千万小心,朕不想再让淳于川抓到什么把柄,让形势更被动。如果再有什么差池,朕就不等淳于川动手,朕亲自来!”
“臣明白——”二人应声道。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心中的怒气,沉默半晌才对他二人道:“好了,下去吧。”
“臣告退——”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红棕色的屋顶,颇为心烦地叹了口气,将手背覆在眼睛上。如果淳于念忽然变得愚笨了该有多好。
……
都说有身孕的人记性不大好,淳于念之前不信,但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她才发现这是真的。这不,碧云刚端安胎药给她喝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又问碧云,是否该吃药了。
为此,半夏还嘲笑她,以前最怕吃药,但自从有了身孕,恨不得将那些安胎的药当饭吃。
她自己也笑,说有可能是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开始在她身上应验了。嘴上是与半夏等人说笑,可她心底却清楚得很,自己哪是变傻了,是太在意这个孩子了。腹中这个这个未知的生命,不仅是赵欢的希望,亦是保淳于氏无虞的利器,赵欢如今,估计已经准备好各种对策对付功高震主的淳于氏了。
“在外边就听见你们主仆的笑声了。”赵欢负手从月门那边过来。
众宫人见了他,慌忙行礼。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淳于念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笑问道:“在聊什么呢?如此开心?”
“她们笑妾身以前怕吃药,现在恨不得把安胎药当饭吃。”淳于念笑道。
“难为你了。”他拍拍她的手,语气甚是怜惜,“还好孕吐不严重,不然朕得心疼死。”
“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她皱眉道,她现在对这些忌讳得很。
“说错了说错了,”他赔笑道,“父皇瞎说的,孩儿可别听了去。”他对着她的肚子道。
虽说身子越来越重,但也才是四个多月,肚子还不算显,可他的眼里,满是璀璨的星光,已经这胎儿视若珍宝。
“孩子明年二月出生,那时候天气转暖,听说也长得快一些。”她看着他,眉间神采奕奕,赵欢从未见她如此高兴,对未来如此期许过。
“寒冰破而万物生,确实是个好时候。”
“是吧?”她满脸笑意地看着他,“孩子叫什么你想好了吗?”
赵欢想了想,“赵氏天下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怀瑾握瑜,你选哪一个?”
“人品贵重的皇帝,可不一定是好皇帝。”淳于念看着他,笑得一脸揶揄。
赵欢:“……”
他知道,这人是说他是个人品不好的好皇帝。
“我希望他不光人品贵重,更多是能像他父亲一般,做个优秀的帝王,所以我希望他坚毅果断一些,取璋字,你看如何?”
璋,除了作为礼器之外,还代表着权位,是一种尖锐的玉器。
“也可。”赵欢笑着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
“但如果是女儿呢?取什么名?”
他看着池中倾颓而下的夕阳,琐眉想了想,“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便唤卿云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旦兮。”她笑道。
闻言,他不禁失笑,“我没那么俗,政通人和,是我最大的心愿。”
舜帝禅位大禹时,众人同唱《卿云歌》,歌中描绘了一幅政通人和的清明图像,是世人虽推崇向往的治国理想。
“我听说,生孩子很疼。”她皱眉看着他,一脸愁容。
他心头一跳,很想将今日聂亘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却还是生生忍住了,转而柔声道:“不怕,我陪着你。”
“你陪着,疼的也还是我。”她不高兴地叹了口气,“我想出宫去问长姐,陛下准不准?”
他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以至于淳于念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子,所以拉着他的手臂撒娇,“准了吧准了吧,我会小心的,而且从宫中到欧阳府中的路平坦得很,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问柔桑不也一样?”他下意识道,还是不愿让她去做那事。
闻言,她小嘴一撇,显然是不高兴了,“我就是想出宫散散心,终日在宫中憋得慌,对孩子也不好。陛下就准了吧?好不好?”她讨好地捧住他的脸,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咳……”他咳了一声,宫人也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当着这么多人呢……”他一本正经道。
“准了吧准了吧。”她毫不在意这下,仍旧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让赵欢觉得如果不答应她都是罪过。
“好,准了。”他无奈道,“早些回来,不然我会担心的。”
“夫君最好了。”她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撒娇。
赵欢低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先派人告诉他们一声,不然你贸然登门,把人家给吓着。”
“这是自然,就一日而已,我还等得起。”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不想利用她做什么,可是形势逼迫,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希望她明晚回来给他带来有用的消息,也她希望日后不要因今日而怨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