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冷镜的密召时,冷寂并没有多吃惊,他虽然极少有出门的时候,但外头发生些什么,无论大小他都还是一清二楚的。
冷镜想来想去,最后居然还是回过头来选了冷寂代替他。
他知道,此番皇帝来特意写了密召将此事交托到他手上,并不能简单看成是他对他的信任。
大臣们因为冷镜不肯杀陆七夕而责难他,逼迫他一个天子做他不愿做的事,此乃事情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的根本原因,一场对弈里,双方各执一子,旗鼓相当,久而久之便会出于焦灼的状态,加上都是要强的人,更不可能奢望谁会愿意先做出让步,哪怕只是半步……
诗词会是朝廷每年最重视的项目,非天子不能主持,可今年一反往常,居然让王爷前来主持大典。在很多聪明人眼里,这并非是朝廷对诗词会越来越不重视的象征,而是即将敲响战役的警钟。
如此一来,对于当朝天子的一时糊涂,臣子们便会不约而同的选择既往不咎,反而比往日更殷勤百倍的侍奉君主,一副随时随地都可以为皇上舍生取义的样子。
看似是做到了兄友弟恭和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实际上冷寂知道,他一字并肩王名称的来源就在于冷镜对自身的不自信,正因为他不太相信自己能够做一个好皇帝,这才给自己留了最后的退路。
显然,冷寂突然出现在皇家別苑里,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惊喜,但可以从李崇斟对他的态度上看出来,李吉以及那一帮没事就和皇帝抬杠做对的,关键时刻恨不得跪地不起在帝王足下人对冷寂的态度。
所有人就好像是忘却了一般,都不再记得,当初冷寂才是先皇眼中的皇储人选,而冷镜却是个窃国贼的事实。
或许一开始当人们知晓冷镜将要登基时,会因他名不正言不顺而愤恼,日子久了之后,倘若又有人想要历史重演一回,百姓便会因为他打扰了他们的安稳生活,而将当年的恨意加倍转到重蹈覆辙的人身上。
却难以支撑太久,更不及当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时得到的感触来的深刻,情绪深浅,只看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程度,今时今日哪怕冷寂有着赫赫美名,但他若造反预备推翻冷镜的统治,也一样难逃百姓的怨声载道,谁也不会在去想起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那不是记忆退化造成,而是因为不在意。
那些朝他挥手或是行礼的人,他们或许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在崇敬着谁,是冷寂那足够写满史书三大卷的战功?还只因为他是天子的胞弟?
而议论总归只是议论,别看有时舆论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但实际上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却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只需要御林军骑在马上直直穿过几条街道,便会有数不清的人,吓得立即折服般跪倒在地。
他知道不管是如今有些自暴自弃,只肯在危难时刻拿别人的安危来摆脱困境的他自己,还是他们的父皇,那位威镇四海的大英雄冷隆……他们虽然不尽相同,但终究还是这尘世间的一个笑话。
然而必须要说的是,囊括他们一生的笑话,却一点也不好笑,甚至还在某处散发着发人深省的冷意,但无奈,世上那么多人里,少有人能将一生成为有趣的笑料。
当初亲眼看到那一幕的冷寂,心下除了悲痛欲绝之外,更从背后因窜升起一股可怕的寒意来,如今才明白,他会有些不寒而栗,是因为从他父亲壮烈的死亡里,依稀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影子。
他曾经为之奋斗的,如今却反过来要毁灭他。
年少时也曾心存浩然正气,发誓自己将会用青涩的躯壳作为守卫大夏的屏障而战,他冷寂当初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是那个冷酷的世间能因为他的壮举而发生哪怕些许的变法,但事到如今,百姓还是那些百姓,尽管换了个天子,他们也依然称呼他为天子,并没有因为谁的死谁的罪,而产生多大的惊人巨变。
路在脚下,可前方即是悬崖万丈,当年那么多人劝冷寂,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可但他心里萌生出退却的意愿时,发现身后根本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眼前身后都是一样的深渊,他只剩下能并脚站里的方寸之地,哪里有海?哪里又有天?
没路,那便自己挖出一条来,因他也不会愿意自己去死。
他声音里有那么点犹豫,大概看出冷寂已有些疲乏,不忍心在此时打扰他的清净。
许奕的提醒到是及时点醒了冷寂,纵使皇上此番是自己有求于冷寂才会让他出面处理此事,但他心内对冷寂的忌惮却是半点都不曾退减,反而更甚了些。
想是,冷镜担心九王爷也会趁机做乱,所以出于防微杜渐的考虑,一方面让冷寂替他办事,另一方面给他安排繁杂事物,好让他拖不开身,更多了几丝言多必失的机会。
如此一想,也只有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才能了解对方了解的如此透彻,连对设防这种事也能想的如此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