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仆想拦,却被秦念一个眼风给压了回去,只得诺诺退下,而殷殷却拽了秦念的衣袖,道:“娘子莫急,您总得先梳洗好了,才好过去——说来,能在京中调动军士的人可不多,不若,趁着娘子梳洗,奴婢先去探探情形?”
秦念思忖片刻,便也点了头——她也想知道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形啊,太后便是调兵,也没有一声都不同她知会的道理。这重兵封住整个王府,情势实在有些蹊跷。
“那么,奴婢先去了……”殷殷说罢,瞥了脉脉一眼,嘱咐道:“你给娘子梳洗,可要快些啊。”
脉脉捏了捏手中的象牙梳子,应了一声,将秦念一头长发放下来梳顺,道:“娘子,您说,外头会是怎么了呢?谁……谁会将王府围起来,咱们可不曾犯事……”
铜镜中映着秦念娇丽面容,她微微眯了眼,道:“咱们不曾犯事,但未必这王府里没人有事啊……话先莫要说满,待你阿姊探听了消息来。”
过不得多久,殷殷果然回来了,却是先示意秦念屏退了周围婢女,才低声道:“娘子,外头确是鹰扬卫的军士,只是,每人皆掩着面帕……”
秦念看她一眼,缓缓点了头。面帕,那当真是要防着时疫的意思了。
“你同他们说话了么?”
“说了,奴婢问他们这是怎么的,却不曾有人回答。”
“哦?”秦念一怔,道:“你问他们话,他们都不搭理你么?他们知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殷殷失笑:“好娘子,我哪儿好上去便说自己是王妃的婢女?他们怎会知晓呢。再说,他们封着整个王府,难道会因为我是您的婢女便格外好些?”
秦念苦笑着摇摇头,道:“罢了,过会儿我自己去寻大王。”
殷殷点头,退了一步。而秦念却觉得心中有些压不住的情绪,勃勃跳动。
终于要开始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意味着什么,而她不能跟任何人分享。要忍着,实在是有些辛苦。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想验证她的揣测了。
而这般急切的心思,在她到得广平王居舍门前时,却是意外寻得了个口子撒出来——广平王身边的阉奴昂儿正拦在门口,见得她便道:“娘子万安。”
“大王在里头不在?我要去见他。”
“在,但……大王有命,不让娘子进去。”
秦念一怔,广平王为何说这样的话?难不成他有所察觉,或者在这里隐瞒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他只是不见我,还是谁都不见?”
“大王只说了,断断不许王妃入内……”
秦念心下一哼,一蹙眉,果断道:“来人,把他拖走。”
昂儿一怔,叫道:“娘子,莫要胡来……你,你们敢动我?”
秦念身边带着的阉奴身份要较昂儿更低些,听他这般说,却也颇不敢动手,几个人拉拉扯扯,倒是把院门堵得愈发水泄不通。秦念看得心中火起,竟亲自上前,一把将昂儿搡开,道:“我敢动你,如何?”
昂儿大概想不到她这出身名门、素日里温雅雍容的女眷会如此粗鲁,竟一时怔住,直至秦念走到堂下,眼看要推门,才边扑来边尖叫:“使不得呀!娘子!大王不许您进……”
秦念猛地回身,纤纤指尖,戟指他颜面,喝道:“闭口!再多说一个字,我叫人当下便杖毙了你!大王这边生了事,你作奴仆的竟然不知通禀一声,打死也是你该!”
昂儿张了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来得及。
秦念反身便一把推开了屋门,跨了进去。
她进门的一刻,便听得里头的窸窣。紧跟着,那名新罗贡女迎了出来。此人名字唤作“三月”,正是应了天下三月春意绚烂的意思,然而此刻,秦念眼神一晃,却在她轻纱掩映的肩头上,瞥到了一片“桃花”。
“你身上是怎么了?”她问道。
那贡女眼神一晃,摇了摇头,示意听不懂。秦念却冷笑一声,道:“打量我不知道么,你们被送来之前,新罗王请过上国的文士,教你们正音!你若听不懂我言语,便证实你身份有异,也不知是什么人,混入贡女之中了……”
这一番言辞,自然是她身边的贡女告诉她的。说来也好笑,到得前几日,那唤作花风的贡女才同她们说话,一开口,便是这样的消息。
果然,听得她这样道,那三月表情一僵,终于低了头,颤声道:“娘子,奴……奴听得懂。”
“那你还不让开?你身上的斑块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大王他也……”
“娘子,”三月抬了头正要说什么,却被秦念盯得低下头去,小声道:“是,大王身上也起了这东西……”
秦念先前的猜想已然全数落了实,她只点点头,道:“好,那你让开。让我进去看看!”
三月却摇着头,站在内室门前,坚决不让位的模样。
秦念哪儿有心思和她纠缠,冲脉脉殷殷甩了个眼神,两个婢子便把她连拖带“搀”,从门前移开了。
顾不得三月在身后尖叫的声音,秦念一步便踏入了内室之中。广平王这里,她一向少来,但还分明记得这内室中原本四处垂幔,能把榻遮得严严实实。
然而,今日屋内却是空空荡荡,以致她一眼便看得广平王坐在榻上。
便是这一眼,竟将她惊得后退了一步。
“你看到了?是你自己要进来的。难道,是想让我将病染给你么?”广平王斜倚着,眼神沉沉的,但这森冷眼神也并不要紧——叫秦念怕的,是他身上成片的红色疹斑,有些已然开始溃烂。
广平王是个面目俊美的男人,美得甚至有些像女子。但此刻的他,看着却森森可怖。那些红色斑疹,在三月身上可见的,不过是一片深红,可在他身上的情形,足以叫秦念浑身发冷而胸口鼓荡得想呕出来。
“大王……您……”
“你弄回来的好人儿。”广平王仿佛是在冷笑中说出的话,声音都是带着莫大的嘲讽:“你是有心要我病?我便是病了,也没有你什么好处吧?”
怎么没好处?秦念心道,却也不敢抬眼看他了,只道:“我如何知道她会染病给您?新罗进贡的贡女,又是宫中赏下来的,理该是干净的。”
“干净,怎么不干净?还是处子之身。”广平王道:“只是她身上有病,你们还看不出,实在有些蹊跷啊。也不知是宫中侍御医有心,还是你姨母有心,又或者,你有心?”
“大王这是什么话!怎会是我有心!”
“你若无心,何必定要进来,看我笑话?”他道:“你倒是看啊,我许你看,你又不敢了!”
秦念别过了头去,否认道:“我是有事儿要说,谁来看你笑话?这模样吓也吓死人了,有什么可笑的。”
“你素来憎恨的人遭了报应,难道不当你欢喜一把么?”广平王道:“也罢,不提这个了,你想什么,我可还都能猜出些许,不必要你亲口说实。你且说罢,什么事儿?”
“军士把王府团团围住了,不知是何等原因?一大早便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大抵是昨儿夜里便来了。值当这样周折的,我也想不出别的了,只一桩——大王你若是谋反,自己出去认了吧,莫要拖着一王府的人跟着你担惊受怕!”
秦念原本也想过要好好说话的,眼看着一切事儿都按她的希望走了,她也不吝惜给广平王说几句好话。可他那一张口说出的言语,叫她如何能好言相对?
索性胡诌几句,气他一道。
“谋反?”广平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谈,先前只是一怔,之后却一声哼笑出来,终于哈哈大笑,道:“好,好得很,先前毫无征兆,突然便重兵将王府围住,这一着真真是好!你不知道此事内情么?秦念,你当真不知道?你竟然敢问我这样的话!”
“我如何知道?!”
“你那好姨母,先让你弄一个有病的给我,让我病倒,无颜出面申辩。之后便栽赃嫁祸,重兵围住王府,那是断断不许我出言说话的意思了!”广平王道:“无论我是不是当真要谋反,他们想搜,还能搜不出证据来么?我一个宗王,哪儿有本事和圣人作对呢,只能认栽,随他流放又或者杀了干净。你姨母这一套心计,你是全然不知,还是有心瞒我?”
“我……”
“你出去吧。今日来告诉我这个,只怕你是当真不知道了。”广平王那已然起了红斑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微笑:“否则你大可装聋作哑,直到他们入府搜出证据来——你来告诉我这个,原本是想做什么呢?”
“我想请大王去与领兵的将军说一声,看能不能放灶上的厨子去采买些食材。眼看着今日早膳都没了……”秦念道:“不意大王您这般模样。”
“你倒是……”广平王摇摇头:“你当真这样痴愚么?秦念,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便是不知晓他们兵围王府是要做什么,也该知晓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虽是对着我来,可如何会放过府中的旁人呢?我若是获罪,连你也得陪着流放去,更莫要说一顿早膳,那算得了什么?”
秦念听得“陪着流放”四字,却是心头一沉。她装傻扮痴只作一切不知,可他会信么?
他这一句,是提点她要和他风雨同舟么?可她怎么会呢,他不曾对她好过,她还要陪他一道背运,这算是凭什么了?
“到底要试试才知道。”她一咬牙,道:“大王若不去,我便去。”
“那你去就是了——还有,你不必再来我这里。”广平王道:“我不想见你,更不想在这地方见你。”
秦念完全不想搭理他言辞之中的排斥,她只急着去见那领兵的将军,她有太多的事要找他帮忙了。
一来,她很想知晓,如今姨母将她和广平王都困在这里,还能安排怎样的法子让她和他分道扬镳,不受他拖累;二来,为了打探消息,她也得能寻个出王府的机会啊!
秦念细致考量了自己的身手,不为人知地翻出王府的高墙然后自己跑回翼国公府,显然是不大做得到的,于是只能去求那位将军手下开恩。虽然她连他是谁都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