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羽和净土二人在长安城绕出了一个大圆,让尾随的逍遥道人和凌霄道人一头雾水,难道这两人是疑兵,一味逃窜吸引玄都观的力量。
饶是心中如此想着,逍遥道人和凌霄道人也不敢舍下二人返回玄都观,谁能想到在普天大醮举行之际会遇到如此巨大的麻烦,连太子一党都不敢轻举妄动,林九龄便是心腹大将南宫宏烨被捕也不敢吭声,满朝文武皆噤声,想不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几只老鼠竟敢强出头,让轧荦山都为之头疼不已。
轧荦山直奔安仁坊,玄都观内文武百官云集,唐王车驾已经抵达安仁坊之外。
轧荦山五千骑军将玄都观围得铁桶一般,百官之中已经没有柳国忠的身影,这让李甫林都疑惑几分,一向最爱抢风头的柳国忠在这举国同庆的大典之上竟然没了踪影,这约莫可以算是今年来最大的趣闻了。
林九龄一党与李甫林一党泾渭分明,同为朝臣,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显而易见,李甫林党羽人数远胜林九龄,在一众红紫官服的官员簇拥下,李甫林意气风发,今天真是个绝好的日子,眼见自己政敌彻底陨落,不日自己就能权倾朝野,李甫林高昂着头颅,志得意满。
相反,林九龄同道之人愈加单薄,愈加显得日落西山,与李甫林的得意之色相比,林九龄脸色写满了不甘和落寞,璀璨的大唐就要如此衰败了吗?
唐王走出华贵的车驾,轧荦山屈膝相迎,宛如一座小山骤然崩塌一般,柳贵妃眼见自己干儿子这般憨厚可爱,不禁莞尔。
轧荦山的重重一跪,千军万马皆下跪,整齐划一的动作让玄都观大地为之一颤,柳贵妃差点以为地震了,虽然不过轻微震颤了一下,但是俨然可以看出轧荦山调教的部下着实不错。
唐王牵着柳贵妃的手,径直前往普天大醮。
轧荦山紧紧跟随在唐王身后。
忽然,天空出现两抹身影,是满是血污的徐天然和吴清风,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禁军人墙头顶,明目张胆突袭玄都观。
轧荦山嘴角微微抽搐,真是打不死的蟑螂,轧荦山一声令下,禁军列阵。
唐王气定神闲,牵着柳贵妃嫩白的手,缓缓走在铺满了华美的苏造红绸带之上,心里默念行至普天大醮的步数。
普天大醮祭坛巍峨耸立,约莫有五层楼高,台阶凡九十九级,象征着天地至尊的双九,唯有唐王才有资格拾级而上。
普天大醮周围五千精锐禁军严阵以待,更有巨大床弩十具,便是止境武夫威力巨大的床弩也能一箭射杀,还有两千弓兵,手握重弓,只待贼人入侵,一阵箭雨落下,直接射成刺猬。
玄都观的七品之上武夫皆行动起来,占据玄都观各个制高点和必经之处,徐天然和吴清风在玄都观内急速流窜,一旦遭遇玄都观的道士,二话不说,两人皆出剑,剑光一闪,见血封喉。
已经追了谢玄羽和净土小和尚整整三刻钟,饶是逍遥道人的境界竟也追赶不上,令逍遥道人内心略为吃惊。难不成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已然与自己一般皆是触碰到神之领域了?
逍遥道人哪里能知,就是他们眼里的两名年轻人,和两个坏了他们大事的荐福寺谪仙人皆是超越了这番天地桎梏的人物,虽说如今修为被压制在二品境,但是化神境的眼界尚在,好比一名大人的灵魂被禁锢在了一名稚童的肉身之内,虽然这名稚童和孩童心性的稚童肉身的实力相近,拥有大人灵魂的稚童虽不能再施展出强大的力量,但是丰富的人生经验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天真的稚童。两者根本不是同一层面的对手。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谢玄羽和净土忽然拐弯,直奔安仁坊,逍遥道人立即知晓中计了,这俩人肯定只是疑兵,而真正想掩护之人必是那杀力极为恐怖的一青一白两名剑客。
四名止境武夫,想要在高手云集,重兵把守的玄都观闹出大动静兼职是天方夜谭。
但是,境界修为诡异,实力已经超越了止境的四名武夫,就让逍遥道人心中都有着一丝隐忧。
挹翠楼前,一袭白衣仗剑守门,一人一剑独破千甲,一袭青衣深陷重围,一剑斩落千余重甲步卒。这两人的境界修为令逍遥道人感觉到的不是吃惊,而是惊恐。
逍遥道人自忖以自己的修为,便是拼尽全力能够一人破千甲?而且,是轧荦山精心调教的最精锐的突厥铁骑。
逍遥道人摇摇头,自知不能。
谢玄羽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紧紧跟随自己的十二道身影,微微一笑,笑得令逍遥道人感觉莫名其妙,笑得令凌霄道人毛骨悚然。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四人,越是人畜无害,越令人感觉害怕。
忽然,达官显贵之中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不远处平康坊的冲天火光,震惊道:“挹翠楼着火了。”
众人纷纷看向挹翠楼,长安最为巍峨的建筑之一挹翠楼已经被淹没在火光之中,烟尘萦绕在平康坊的天空,平康坊布满了阴霾。
众说纷纭。
徐天然和吴清风根本头也不回,一眼都未看向挹翠楼,眼眸里满满只有普天大醮的祭坛,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毁灭祭坛,争取一线生机。
谢玄羽和净土也入了玄都观,在禁军的刺客声中,两人飞身掠过屋檐,在玄都观如入无人之境。
挹翠楼内,四处皆是喊杀声,“铿锵”兵器相交声,在副将的一阵阵火箭箭雨之下,挹翠楼已经是一座火楼。而进入挹翠楼的一千余重甲步卒也没了退路,已经被挹翠楼的大火阻拦在楼内。
七十二名武僧仅剩下三十来名,而且各个身上负伤,近千不良人已经折损六成余,尚有战斗力的仅余三百余人。
张敬自知已经竭尽全力了,大喊一声,退。
真海便也要带着南宫千白一同撤退,没想到这位将军府的膏粱子弟竟然倔强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俨然要以孱弱的身子来断后。
真海哪里管南宫千白的想法,依着方丈的意思,一掌拍晕了南宫千白,将他交到一名武僧手上,让大家开始撤退。
但是,挹翠楼之内尚且有二百余重甲步卒,哪里容这些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张敬和真海殿后,张敬的制式佩刀早已卷刃,真海倒是因为保护南宫千白并无陷入战场之中,气力十足,挡在张敬身前,掩护所剩无多的不良人撤退。
密道仅容一人通过,受重伤的只能有人背着,不然都无法通过狭窄的密道。
挹翠楼的火光冲天,主梁都已烧得焦黑,穹顶大火更是令整座长安城都能看见这壮观的场面。挹翠楼内,燃烧的木屑纷纷掉落,恍如地狱一般。
二百余重甲步卒自知必死无疑,哪里知晓挹翠楼之中还藏有密道,人在死地看见了一线生机便会更加癫狂,求生意志的驱使下,死死咬住不良人殿后的部队。
真海止境是佛门硬派功夫,铜头铁臂、出拳刚猛无匹,饶是如此,在重甲步卒冲击之下也只能且战且退。
张敬沉默了片刻,忽然冲出队伍,独自冲向挹翠楼内主梁之处,用已经卷刃的佩刀猛砍大梁。已经摇摇欲坠的挹翠楼在张敬一击之下,便会摇晃几分,真海知道了他的用意,只要挹翠楼彻底坍塌,在外的敌人就不知道里面的人已经从密道逃走,而进入挹翠楼的步卒也会瞬间被倒塌的挹翠楼活埋,这样逃走的人才能活着。
真海立即从人群中掠出,守护在张敬身侧,不让重甲步卒靠近张敬身体一丈之内。
殿后的不良人也分出十数名武艺高强者守在张敬身侧,张敬忘我地猛砍主梁,重重一刀挥出,火星四溅,仿佛除夕长安放的烟火,灿烂、美好。
足足挥出十七刀之后,张敬停下来了,沉声道:“你们撤。”
伤痕累累不良人弟兄们坚定地看着大哥,不言不语,就是打定不走了。
真海朗声道:“阿弥陀佛,你们先撤,我来砍断主梁,我是出家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张敬焦急道:“长安什么时候轮到出家人来守护了,那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还要脸吗?真海,我这些兄弟就交给你了,快走,不走谁都走不了了。”
真海见仅剩下的七名不良人愣着不走,再看一眼张敬,他的眼眸仿佛开出了灿烂的花朵,真海知道他心意已决,只能扯着七个人一起撤退。
熊熊火光之中,张敬背身朝兄弟们挥了挥手。
仅剩的一百余重甲步卒看着张敬毅然决然的背影,疯狂扑过去,人性就是这样,便是明知要死,总会垂死挣扎。何况他们还能看见一条生路,可是那一条密道就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关上了。
重甲步卒将怒火全部发泄在张敬身上,张敬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决然的笑容。
一柄卷刃的长刀,象征着不良人的普通制式佩刀,在张敬身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砸在主梁之上。
顿时,整座挹翠楼山崩地裂,在重甲步卒垂死的怒吼声中,在张敬的笑声中,平康坊最大的销金窟挹翠楼轰然倒塌。
真海死死抵住密室的门,最后七名守护在张敬身边的不良人是张敬最好的兄弟,虽未亲眼看见令自己敬佩的大哥死去,但是那一声地动山摇的倒塌声,就是大哥一生最后的怒吼。
张敬一生最爱长安,也最恨长安。
张敬爱长安的百姓,虽是不良人,但是时常对一些食不果腹而偷盗几个胡饼的穷苦人睁只眼闭只眼,他知道自己人力有限,哪里帮助得了所有的穷苦百姓,而张敬也会救下一些被达官显贵折磨的奴仆。张敬一生傲气,从不为自己低头,唯有为兄弟、为穷苦百姓向权贵低头。
挹翠楼倒塌,长安城都为之一震,满城的目光都落在了平康坊那一卷升腾而起的蘑菇云。
从此,长安无张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