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风神识探出,既然姓徐的发现水底还潜藏一只大妖,那么肯定错不了,这只大妖隐匿身形的本领着实厉害,饶是吴清风这般强大的神识探出也难以寻找出他的踪迹。
吴清风对徐天然还是有佩服,竟然能探出水底还有藏匿一只大妖,若是不能提前探明,厮杀之时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其实,徐天然也并非比吴清风高明,只是他比吴清风更为谨慎,在进入碧水居之前,就已然在周遭交通要道留下几缕神识眼线,连洛溪水底也没放过。如此,四只大妖过境之时,徐天然就已然知晓了有四只大妖,若是如吴清风这般,在水下大妖隐匿身形之后才来寻找,真极难寻到。
徐天然看着不远处的村长,看见了他的内心,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当年村长一行五人背着爹娘,偷偷逃出昆仑,对江湖充满着美好向往,一路入蜀地,过荆州,下江南。
五个大山深处的青年,如乡巴佬进城一般,一路上过得苦兮兮的,一边干着短工积攒盘缠,在酒楼做伙计的时候听说书先生说江南女子最是婉约可人,五人便一个心思攒钱下江南。
江南好,风光无限好,女子无限好。
五人乘舟经广陵江,顺水而下,一日轻舟千里。
五个人虽然布衣破旧,但是都希望遇见自己心中那个可人的姑娘,都把破旧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约莫是在酒楼当伙计才子佳人故事听多了,五人都期望赶在元宵节下到扬州,然后在扬州灯会上遇见个说书先生说的丁香花般动人的江南女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五人终于在元宵前夕,抵达扬州。
五人当晚寻了家客栈,找了间房,奢侈了一把,五人轮流梳洗一番,拿出了各自包裹里最俊的衣衫,在水盆里一瞧,颇有几分俊公子的模样。
村长更是鸡贼,偷偷在干活之余自制了一把折扇,还在酒楼请教说书先生,还题了首诗,其余不记得了,唯有记得两句肉麻得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行五人高高兴兴上了街,真见了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五人倒是害羞起来,原本在私底下最是胆大,满口荤话的狗蛋不说主动与小姐们搭个话,便是远远闻见了闺阁小姐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霎时就已经羞涩得比娇滴滴的小姐还要娇滴滴。
村长一袭干净布衣长衫,在五人之中显得尤为英俊,这可把其余四人嫉妒得紧,尤其是狗蛋,只见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衫与年轻的村长比起来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可怎么吸引闺阁小姐们的注意。
狗蛋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美好,打定主意不回昆仑了,在外头的日子虽清苦,但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不过听说书先生说,在外面有一种人千万不能惹,那就是修士。
不过一介凡人的村长一行人哪里知道何为山上修士,便是县令这般芝麻官都不曾见着,他们虽然只走了一年余江湖,但已然知晓,人间不似昆仑那般淳朴,在外遇见了显贵之人就要跪拜,就是瞥一眼都不能。
扬州这般富庶的大城,平日里一行五人本是没机会进城的,所幸是元宵佳节,扬州城门开放,这才让五个土包子有了机会进城,赏花、赏灯,当然最重要的是赏女人。
狗蛋费劲了气力才将村长的衣衫搓揉得与自己一般褶皱,还抢走了村长的折扇,这才心满意足溜达去了。
大家跟在狗蛋身后,满城花灯令他们目不暇接,更有灯谜,他们目不识丁,只能听旁人念着,自己也不懂,见别人乐了也跟着乐,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
一座小池塘,之上一座凉亭。
一名身姿窈窕女子于凉亭之上,独自一人赏灯,秋水眸子映着绚丽的灯火,还有精美花灯上的灯谜。
狗蛋佯装一副读书人模样,手持折扇,“啪”一声,折扇打开,露出了肉麻的两行诗句。
姿容姣好的女子转过头来,眼见一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乡下土包子在故作深沉,使劲看着花灯上的灯谜,结果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狗蛋看了半晌,连谜题都没看懂。
女子笑颜如桃花,“公子,也是来猜灯谜?”
狗蛋学着街上的俊俏公子文质彬彬的模样,可是支吾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凉亭之上,身形一闪,出现在女子身侧,关切道:“师妹,没事吧,这厮有没有骚扰你。”
转眼,白衣飘飘贵公子怒斥狗蛋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赶紧给我滚,胆子肥了,竟敢用你污浊的目光玷污我师妹的圣洁躯体。”
狗蛋哪里见过这般蛮不讲理之人,据理力争道:“这座凉亭又不是你家的,你来得,我也来得,就你师妹躯体圣洁?难道我的身体就不圣洁,我还没说你的目光玷污了我的躯体呢?你师妹若是躯体圣洁,那就盖个金屋藏起来,别在外头晃荡,脏了大家的眼睛。”
女子神情平淡自若,倒是白衣公子彻底动怒了,“你找死。”
“找死不敢,说道理总是要的。”
初出江湖的狗蛋哪里知道江湖险恶,之间白衣贵公子二话不说,腰间长剑出鞘,一剑划破了狗蛋的喉咙,狗蛋难以置信捂着自己咽喉,伶牙俐齿的小嘴再也冒不出半点言语。
村长一行人眼见狗蛋血洒凉亭,立即猛冲过去。
可是,那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面无表情,一剑接一剑递出,转瞬,四人皆已倒在血泊之中。
村长发疯了一般冲过去,可是,白衣公子只是禁制住村长的身体,却不杀他,冷冷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就你们那猥琐的目光落在师妹的身上,就够你们死一百回了。”
围观群众只敢指指点点,眼神中皆是冷漠之色,仿佛在嘲笑这些外乡人,隐约间,村长听见了窃窃私语中提及了扬州枫林门。
这便是山上修士?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那道身影,就惹来杀身之祸。
村长狠狠瞪着白衣公子,眼眶通红,浑身青筋暴起,“为何不杀我?”
“留着你替他们收尸,我们枫林门好歹是扬州名门正派,不滥杀无辜,不能因为你们几只蝼蚁的鲜血污了我枫林门的名声。”白衣公子冷冷道。
村长肝胆俱裂,恍如疯癫一般,“为何不杀我?”
可是,那名白衣公子已然护着师妹离去,自始至终,那名女子不曾正眼看他们一眼,见师兄出剑杀人,内心波澜不惊,仿佛司空见惯了。
狗蛋四人死不瞑目,他们的遗容深深刻在村长心里,而在江湖,来年他们就成了江湖池塘里的一滩烂泥,谁人会记得,谁人会想起?
一切,皆在村长心中,而在江湖,这等微末只是,确实司空见惯了。
修士杀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却也不需要。
那一刻,村长已经不过是人类之躯,内心早已堕入深渊。
一个时辰之后,村长的身体已经能够动弹,他将四人一一背出了扬州城外,寻了个僻静之处,一把火将四人的尸骨烧了,然后令人惊恐的一幕出现,村长竟然将最要好的四位兄弟的骨灰双手捧起,埋头吞入腹中。
那一刻,一谆善人类立地成魔。
人类成魔,闻所未闻,足见村长心中怨念之深。
村长一边呕吐一边将四人的骨灰吞入腹中,连呕吐物也不曾放过,将兄弟们的尸骨一丝不剩吞食干净,如行尸走肉的村长开始返回昆仑。
一路上,村长不吃不睡,形容枯槁,直到行走七日之后,村长终于倒地,死了。
肉身在不知何方的泥土里腐烂,最终化为一具枯骨,而五人的怨念始终不散,直至五年之后,一道天劫落下,堕入鬼道的村长扛过了天劫而重生,死而复生的那一刻,他不再是人,也不是鬼,也不是妖。
村长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人是妖是鬼,亦非人非妖非鬼。展现人类之身便是人类,展现五头十臂妖身便是大妖,展现枯骨之躯便是恶鬼。
村长返回了昆仑,将心中的怨念深埋,成了人畜无害的村洛溪村村长,但是,在赑屃进入洛溪的那一刻,村长就知道了赑屃的踪迹,但是在村长眼里,赑屃根本不够资格与自己对话,于是,村长沿着洛溪向龙王传递讯息。
在赑屃都浑然不知的某夜,龙王亲至洛溪畔,与村长歃血为盟。那一日,村长舍弃了人间姓氏,取名炼狱,成为龙王麾下第五位妖王。
徐天然紧握长平,局势比想象的更为严峻,他们面临的不仅是四名化神巅峰大妖,更有妖王炼狱。
村长歪了歪头,看着徐天然诡异的眼眸,“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我一不留心内心竟然被你窥视。”
徐天然不敢言语,他深深感受到村长对人间的失望,他彻底倒向妖族虽不可饶恕,却情有可原。
老白说过,御人之道一言以蔽之,莫心寒。
莫让手下人心寒,就是要时时刻刻反省自身是否得人心,诸多举措是否得当,心怀敬畏,敬畏天地,敬畏民心,才是身居高位者施政之道。
事到如今,徐天然一行人已经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但是,炼狱似乎并不打算先出手,炼狱回到昆仑,在小小的洛溪村当上了村长,而洛溪村十余年来丢失了十数名儿童,炼狱知道是被大妖赑屃所食,却仍旧不愿出手阻止,他信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以洛溪村为天下,洛溪村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软肋。他既要守护洛溪村,也不能为洛溪村所牵制。
狻猊眼见炼狱都已出现,生怕炼狱抢了功劳,原本五大妖王出现,九大神将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可不能丢了。
狻猊大吼一声,左右手皆有两股橘红色火焰升腾而起,双手送出,两团巨大火焰袭向吴清风。
吴清风手腕一抖,清风剑剑气如虹,转瞬一股剑气龙卷祭出,火焰在空中被剑气逼回,狴犴雄壮的身躯一动,现出妖身,是一只巨大的猛虎真身。
狴犴最擅长的便是近距搏斗,健硕的体魄,强韧无比的身躯,配上强悍的近战搏斗神通,寻常化神境巅峰强者被狴犴近身,不出数招就会被狴犴撕碎。
狴犴身形极快,转瞬出现在吴清风身后,虎爪直取吴清风后心。
徐天然叹气一声,小吴子还不动用随心剑小天地想来就是要留作后手对付炼狱,若是这样他就无法躲过这必中一击。
刹那间,徐天然长平出鞘,刀刃狠狠砍中狴犴虎爪,竟是火花四溅。
狴犴的身躯真是达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
白衣小童仍旧百无聊赖看着过家家玩闹的一袭青衫和白衣。那个身着紫衣的负屃,一动不动,看来就靠自己收拾了。
箫慕容一点也不担心那俩家伙打不过狻猊和狴犴,说实话,若是无炼狱在场,以徐天然和吴清风的狠辣劲,恐怕不等狻猊反应过来,就祭出随心剑小天地,徐天然的兵车神通虚空凝滞催动,转瞬就能重伤狴犴。
一旦狴犴受伤,形势就会发生反转,不过现在有了炼狱,俩人都是成了精之人,哪里敢轻易将保命的杀手锏轻易祭出。
而那只隐匿在洛溪河底的大妖,境界极强,而一身水系灵力神通,轻易便能水淹碧水居,而扰乱徐天然一行人的战力部署。
白衣小童摸准了四只龙族神将的算盘,跟萧大爷玩心眼,还早了一百年。
只见,白衣小童从袖中取出一颗平淡无奇的鹅卵石,轻轻抛出,像个孩童仍小石子一样。
螭吻在水底看着一颗鹅卵石朝自己而来,根本没当回事,忽然,螭吻觉得有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果然鹅卵石在空中体积暴涨了一万倍,宛如一座小山坠入洛溪之中。
螭吻本来藏匿在河底水草之中,凭借出神入化的藏匿本事,便是飞升境也极难发现。
只是,一颗小小鹅卵石就在洛溪之中激起巨大风浪。
螭吻只能运转灵力来稳住身形,白衣小童嘴角微微扬起,“找到你了。”
箫慕容身形一闪,一只小手抓住了螭吻的脖颈。
螭吻都没看清楚白衣小童的动作,就发现自己被箫慕容从水底拽出来,而且这似乎并不是白衣小童的神通术法,又是某种未曾见过的法宝。
一刹那,骑在螭吻脖颈上的白衣小童,轻轻一拍螭吻的脑袋,螭吻便头昏眼花,眼冒金星。螭吻高高飞起,疯狂想要将白衣小童甩掉。
本来是隐藏的最后杀招就这么被白衣小童轻易破解。
白衣小童的战斗方式令三只大妖都倍感惊惧,浑身似乎都没有强烈的灵力波动,但是白衣小童身上的法宝似乎数不胜数,每一样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每一样现世恐怕都会引起江湖群起而争夺,难道白衣小童是某个专门制造法宝的隐世大宗们嫡传子弟?
狻猊也察觉了形势瞬息万变,不能不祭出杀招,猛然狻猊也现出妖身,翻身一跃在虚空之中,张开血盆大口,一股岩浆般浓稠火焰如火山喷发,狴犴猛然近身,想要以二敌一,速战速决,彻底击败白衣剑客。
负屃幻化出妖身,一条巨龙盘踞天空,与徐天然搏斗在一起。
徐天然眼见吴清风被两只大妖包围,想要解围也分身乏术,不能祭出兵车神通,与巨龙相持徐天然暂时还落入下风。
管彤看着天际师父和义父并肩作战,心中艳羡不已。
噬魂、夺魄浑身颤抖,他们不是管彤这般初生的牛犊,不知炼狱的恐怖之处,他们对于神识极为敏感,炼狱浑身无一丝灵力波动,并无境界威压之感。但是,他们闻到了炼狱神识的恐怖味道,因为越美味的神识越强悍,而炼狱的神识是自己此生所见最美味的神识。
炼狱动身了。
噬魂、夺魄身体都为之颤抖,但是主人让他保护管彤,他们心中纵然再恐惧,却仍旧颤颤巍巍站在管彤身前。
夺魄操控飞升境大圆满的耶律良材傀儡拦在炼狱身前。
若是耶律良材尚且活着,恐怕炼狱奈何不了他,只是耶律良材已经死了,仅靠强韧的身躯不依靠灵力和剑法,如何能阻拦飞升境妖王炼狱的脚步。
徐天然和吴清风都看见了炼狱行动了,一人担心宝贝徒儿,一人担心宝贝女儿,哪里还记挂什么保命杀手锏。
吴清风随心剑祭出,转瞬随心剑小天地将碧水居周遭笼罩其中,身形一闪,清风剑虚空在炼狱后心。
炼狱身形消失无踪,吴清风扑了个空,没想到在自己的小天地之中,炼狱竟然能逃过自己必中一剑。
炼狱只轻轻一拳就将耶律良材拍飞,夺魄哪里敢驱使高永昌的傀儡身子去拦阻炼狱,若炼狱轻轻一巴掌就能将高永昌的傀儡身躯打碎,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一具化神境傀儡。
炼狱转瞬出现在噬魂、夺魄身前,两个旁门左道修士,在危急时刻迸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勇气,身后是自己最疼爱的小管彤,不论主人有没有说要护住她,他们纵然是死了也要护住她。
修为稀烂的金丹境修士,在飞升境妖王炼狱身前,纵然快被吓得跪倒了,但是,他们就是不退一步,默默守护管彤。
管彤,坚如磐石的内心深深触动,在她心里噬魂、夺魄的身形渐渐高大起来了。
这一刻,徐天然也真正接纳了这俩浑身邪气的旁门左道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