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州。
到叶府门口,两人该分开了。
东西都已收拾好,叶弯弯再也找不到磨蹭的理由。
她拎着包袱,撩起车帘。
眼看就要迈脚下车,忽的拐了个弯一屁股又坐了回来。
“顾延之,”到底没忍住,叶弯弯倒豆子般将脑子里装的事说了出来,“我爹要不同意怎么办?要是到时他揍你怎么办?还有……”
“弯弯。”
两指抬起她下颌。
四目相对。
顾清宴眼底好似盛了一汪湖水。容纳着小姑娘所有的情绪,也抚平着小姑娘的忐忑,焦虑。
静谧而温柔。
“诸事有我。”
“弯弯等着三日后的提亲即可。”
他刮了下她的鼻梁,亲昵里带着一丝霸道,“且宽心。你只能许配给我。”
叶弯弯被撩的耳尖红透。
这下,也不用顾清宴再说别的话。
她自个儿推开人,面红耳赤抱着包袱跳下马车,跟小旋风似的跑回了家。
三日后。
叶天遥没有吹胡子瞪眼,顾清宴也没有挨揍。气氛非常融洽。关蓁蓁递出叶弯弯的庚帖以作交换,顺顺当当走完提亲流程。
“姑爷送了好大一块陨铁,老爷可高兴啦。婢子离开时还听他喊姑爷好女婿。可见老爷对姑爷极其满意,这下小姐总算不用担心了。”
探听消息的丫鬟是个机灵鬼,报着喜称呼也跟着改了。听得叶弯弯心头大石落地的同时,闹了个大红脸。低下头,又忍不住傻乐起来。
提了亲,接下来便是合八字。
媒婆过府时舌灿莲花,直道做媒大半辈子,没见过比这八字更合的了。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再般配不过。
最终两家商议,婚事定在了来年三月。
婚期定下的那日,顾清宴带叶弯弯前去叶家老宅所在的山中祭拜先父。
当初杨老离京之际,曾私下转告叶天遥的话。言道他既已知晓神秘军队的存在,有关无名碑之事也无需再隐瞒。顾清宴这才了悟,登门拜访叶家那回叶天遥是故意让他陪着叶弯弯去祭拜叶家先祖。因为毗邻合葬墓的无名碑,埋葬的正是他父帅骸骨。
得知此事,顾清宴深受震动。
不过那时顾平晋升,顾家军昭雪,他官拜丞相,发生了太多的事。邬老太君和顾老夫人都是上年纪的人,经受不住接二连三的刺激。顾清宴只能等缓过那阵儿,才与她们说起无名碑一事。府中又哭又笑,仍是花了数日才缓过神来。
众人欲迎棺归故土,顾清宴却道,无名碑南眺帝都,北望乱岗。
稍加思索,邬老太君明了话中之意。南望家国是恩,北守将魂是义。的确,以她那儿子性情,必然更愿埋骨闵州青山。
迁坟之事终是作罢。
“上回没认出您,这次带您儿媳妇一起来。看在她的面子上,父帅可别跟孩儿计较。”
顾清宴放下提篮,拿出祭拜的糕点香蜡放置一旁,又从篮底取出笔墨、刻刀和小锤子。
叶弯弯落后数步,傻愣愣看着他蘸墨提袖,落笔碑上。心底已掀起惊涛巨浪。
年年拔坟头草的无名前辈,是她准公爹??!
等到顾清宴用刻刀和小锤子一点点凿出痕迹,最后清扫石屑,浓墨勾勒。刻好的墓碑便完完整整映入叶弯弯眼帘。于她而言,能认全的字儿最显眼。虽然那行字最小。
长子顾清宴立。
真的不是幻听。
这无名碑,是她准公爹的墓没跑了!!
叶弯弯简直欲哭无泪。
顾清宴摆好祭品,燃起香烛。回头见状,疑惑挑了下眉,“弯弯?”
他这一喊,叶弯弯愈发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是你爹啊。”
“我在这里骂过隔壁家二胖,还说了好多我爹的坏话……”
“还喊你爹大兄弟,请…请他喝过酒……”
叶弯弯说不下去了。
总而言之,她的黑历史,这位准公爹全知道,全知道!
“原来弯弯还有这么多小秘密。”
顾清宴莞尔。
上前捏了一把软嘟嘟的脸颊,“没关系。往后你的小秘密,说给我听就好了。”
左一句小秘密,右一句小秘密。
更是听得叶弯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长大了!
没有小秘密!!
以后再也不会有小秘密啦!!!
小姑娘羞红了脸,顾清宴见好就收,牵起她往墓碑处走。
两人跪地上香。
侧首望向小姑娘,顾清宴目光缱绻,“父帅,她就是孩儿愿共度一生的人。”
春去秋来。
雪消花开。
一年很快过去。
三月十八,大吉。
今天是顾相爷娶妻的日子。
相府内外张灯结彩,登门送礼者络绎不绝。一墙之隔的将军府,也是喜气洋洋,忙碌不断。
关蓁蓁进屋时,叶弯弯妆扮已然差不多。悄然遣退婢女,关蓁蓁接过银梳。
“一梳,梳到底。”
“娘亲……”
“娘亲给你梳头发呢,别乱动。”
“哦。”
叶弯弯转回身子,乖乖坐好。
铜镜里,关蓁蓁掬着青丝,银梳顺滑而下,眉眼间满是慈爱,“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空气中,脉脉温情无声流淌着。
叶弯弯鼻尖猛地一酸,反身扑到关蓁蓁怀里,“娘亲不走好不好?你和爹爹,还有阿弟,都住将军府,我翻个墙头就能来看你们。娘亲不回闵州好不好?”
“就要出嫁的大姑娘了,怎还这般孩子气?”
话虽如此,关蓁蓁却是放下银梳。一手覆着叶弯弯后脑勺,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不管你在哪儿,不管爹娘在哪儿。你永远是叶家的孩子,是爹娘的小弯弯。”
“延之那孩子是个好的。你嫁给他,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来日想爹娘了,回闵州探望便是。”
叶弯弯瓮声瓮气道,“现在就想。”
抱着娘亲软软的腰肢,她还想往里拱。关蓁蓁提溜出来,点了下她的眉心,好笑道,“娘亲当年嫁给你爹那会儿,可没你这么腻歪。”
叶弯弯瘪瘪嘴,不甚情愿坐了回去。
关蓁蓁侧身拿起带来的木盒,递给她道,“这是你爹给你准备的大婚之礼。好生收着。”
“爹爹怎么没来,他人呢?”
叶弯弯接过东西,朝屋外望去。没见着人影。
关蓁蓁扳正她坐姿,重新梳着弄乱的头发。透过铜镜朝她眨了下眼睛,“他呀,这会儿指不定躲哪哭呢。”
叶弯弯,“……”
想象不出她爹哭的样子,她就没见她爹哭过。
娘亲可真会说玩笑话。
低头看向木盒。
暗红的盒漆,精美的雕花……
“咦,怎么还上锁。装了什么宝贝?”
“你祖父留给你爹的东西。如今你爹送给你。说是宝也没错,传家宝。”
“传家宝?”
叶弯弯拨弄铜锁的手指顿住。
她没少去叶家老宅。那里几乎全是祖父祖母留下的东西,好玩的可多了。能叫传家宝的……
一听就很有意思,很了不得。
“娘亲娘亲,钥匙!你忘给我钥匙啦。”
叶弯弯杏眸炯炯,惹得关蓁蓁一声轻笑,“不在娘亲这里。你爹将钥匙交给你罗叔保管了。”
青丝成髻,关蓁蓁取来步摇并入她发间,略挑了下眉梢道,“你爹还说,想要钥匙,你得先学会千字文。”
“千字文?!”
叶弯弯惊了。
十年前,她就不是读书识字的料。她爹还指望十年后她能捡起来?
想想也不可能嘛。
抱着木盒,叶弯弯委屈巴巴道,“爹爹这不是欺负人嘛。哪有人送礼还这样的?娘亲你都不管管。”
“傻孩子,以后你就懂了。这回呀,娘亲支持你爹爹。”
见自家闺女小嘴撅的都能挂油壶了,关蓁蓁笑着为她戴上珠帘发冠,提醒道,“亏你还天天念叨延之小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读书人。千字文而已,难道还有他教不会的学生?”
“对哦。”
眉眼逐渐舒展,叶弯弯翘着唇。
精致秀美的小脸好似拢了玉辉,散发着莹莹光泽,“顾延之最聪明啦!”
倘若新夫子是顾延之……
弯弯同学觉得,曾经气跑七位夫子的事儿,算不得什么了。
她还能抢救一下。
半盏茶后。
绕皇城转了大半圈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来到将军府前。
杨威以义兄的身份,背着新娘子出门,入轿。新郎官催马前行,十里红妆延绵,花轿随着喧嚣远去。
将军府阁楼最高处,叶天遥两手撑栏杆,俯瞰这一切。
嘴唇紧抿,绷着一张国字脸。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视线依旧没收回来。
“就知道你躲这儿来了。”
关蓁蓁在他身旁站定,将将开了个口,便被叶天遥一个猛虎扑食给紧紧抱住。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人好似受了天大委屈,如孩童告状般控诉道,“蓁蓁,小兔崽子被人拐走了。唔啊,老子养这么多年的小兔崽子,被人拐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