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啊!”
言暮一脸无语地看着对面的卫桓,没想到这糊涂书生在某些地方还挺机敏的,但她并不打算跟他解释太多,只好说道:
“我留在这里还有事,我年纪还小,看不穿男女,你可不一样。”
言暮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房中的一处木屏风后,准备脱衣换上道服,耳聪目明的她却蓦地听到卫桓轻浮的脚步声。
“你想干什么?”
忽然,言暮的声音在卫桓贼兮兮的身后响起。
卫桓闻声转头,惊讶地睁大那双黑不溜秋的大眼:“你不是进去了吗?怎么会?”
“好你个登徒子!”言暮可不给他好脸色,立刻赏了一记爆栗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还说是读书人,你的仁义礼智信呢?”
“哎哟!”卫桓吃痛地呼了一声,捂着自己被敲得生疼的右额头,有些抱歉地说道:“我也是一时糊涂,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男子而已……”
没等对方说完,言暮又赏了一记爆栗在他没有捂住的左额头上,若是她再使大力一分,那这两边就会肿出两个大包,倒也是生趣。
“我错了!大侠!”卫桓双手捂着额头求饶,他这下是真的相信言暮就是个实打实的男子汉了。
毕竟,天下女子多柔美,哪里像她那般,凶猛!
言暮看着卫桓一脸怂样,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自家爹爹,每回被娘亲责备,也是这般战战兢兢:“知错了便赶快收拾好你的东西,去镇上找人帮你。”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并不丰实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五两银子,往卫桓处扔去,说道:“我虽做不到你那样,将自己全副身家给了别人,但五两,够你在镇上活几日。”
卫桓接住那五个银子,抬头盯住言暮手中已然干瘪的荷包,心中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家在南方,写信托人过来,需一些日子。”只听到卫桓爽朗的声音变得幽幽,却不明他心中所想。
“怎么,五两不够?”言暮也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只有十两,要是再给你,我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
这次出门急,言暮也没想在路上逗留太久,便一路风餐露宿,也没花太多银子。没想到,路上竟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白面书生。
卫桓盯着手中的五两银子,突然一笑,摇了摇头,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言笑晏晏,也不理他的书,径直地往门外走去。
“不要书啦?”言暮有些惊讶地看着卫桓高大的身影,疑惑地问道。
这家伙,傻了?
卫桓闻声转过头,那笑容依然是灼灼辉光,只见到他眼中有说不尽的话,嘴上却只留下二字:
“等我!”
言暮一路目送他关上房门,也不去揣测卫桓话中之意,只好愣愣回去换上道服。
她坐在椅子上,将绑着一头青丝的绸带脱下,那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便得以舒展,桃花观清俭,哪来什么铜镜梳子,言暮只得胡乱摆弄着,想绑一个跟刚才所见的道姑一样的发髻。
许是她全副心思都放在舞刀弄剑上了,这摆弄了老半天,却还是一头乱发。
忽然,“咿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言暮转头看向来者。
竟然,是穿着一身道服的卫桓?!
卫桓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此般美景,坐在椅子上的人儿唇红齿白,略带一些孩童圆润的脸庞白皙如玉,一头乌发细腻如瀑,任是见多了莺莺燕燕的他,也禁不住心中微微一动。
稳住!对方只是个小娃娃,还是个男的!
他不自觉地用手捂住心口,也不敢说话打破眼前之景,却看到言暮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正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疯了?还去偷衣服了?”一想到这家伙是自己带进来的,她心中实在愧疚不安,卫桓哪能跟自己的爹爹比呢,他完全就是个登徒子!
卫桓被言暮的质问收回了深思,一双俊目转了一圈,瞬间便神情从变幻莫测转变成得意洋洋:“我这件道服,可是静彦道姑亲手给我的!”
言暮不相信,但是看他的模样也不像在撒谎,便直接问道:“为何?”
“小生我亲自去跟静绝真人道明难处,真人大人有大量,便答应收留我了。”卫桓眉飞色舞地说道。
诚然,他没有把话说全,但也没说谎,他卫桓,就是静绝真人收留下来的。
言暮听罢,也顾不上绑什么发髻了,一双眉头皱起,心想静绝真人根本就不够“绝”!这家伙肯定也是死乞白赖求求着留下的。
“那你这个模样,装成道姑合适吗?”她瞥了卫桓一眼,人高马大的,一张脸怎么看都是个男子。
卫桓侃侃走来,站在言暮的身后,看着她胡乱摆弄着一头青丝,心中忽生一丝难耐:“论扮女子,我确实不如你,不过大不了就不出门,谁会知道呢?”
言暮听到他的调侃,挖了卫桓一眼,也不说话,实在绑不了发髻,又重新绑了个马尾算了。
“我来帮你吧!”卫桓看在眼内,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小心翼翼又故作轻松地说道。
言暮看着卫桓头上那个整齐的发髻,让他帮忙,于言暮不合礼,于李拂算是合情合理吧。
“好!”言暮轻声笑道,神色坦荡,一派少年潇洒之息。
卫桓一双大手抚上细腻的黑发,少年白皙的脖颈又再次露出,他稳了稳心神,无言而专心地绑起了发髻。
言暮端直地坐着,瞥见桌上被卫桓摊出来的书,便细细地看了起来。这个白面书生,看的东西可真多,有医术,有药理,有治世,更有水利。
言暮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本《六运河水利录》,撰书之人正是自己的外祖父——穆晏。
小时候,她听闻自己的外祖父是六运河的大英雄,心中自豪油然而生,寻得他撰写的书细细研读,奈何实在太过高深,治水又需实地见闻,不然读不透其中奥妙,如今再次翻起,还是读不懂那水利治理,形势脉络。
但,却读懂了他始终系着大恒的赤子之心!
“你读懂了吗?”言暮拿起《六运河水利录》,眼含深意地向已经帮她绑好发髻的卫桓说道。
卫桓闻言,饶有兴致地接过她手上的书,清秀的眉目中露出一丝看不清明的雄心壮志,他从岭南启程,一路沿着书中所说,看尽了整个六运河的山势河脉,悟到的远不止是治水。
所以,他偏生要来淮南,这个灾情最严重,最民不聊生的地方。他要懂的,远远不止书上所说的,他要懂的,只能靠一双腿走出来!
“当然!”
郎朗少年,言语坚定,信誓旦旦。
谁说年少无牵挂,偏爱风花不问世,此方两位少年,皆牵挂着家,牵挂着国,更牵挂着民!
——
一路驱赶,终于得到歇息,言暮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才被那位美貌的道姑静彦唤醒。
言暮随便打了些水梳洗了一番,许是以为她是男子,静彦道姑便吩咐她去后院砍柴,言暮也不拒,反正自己在易水河畔也是砍柴练剑来的,便跑到后院处,却发现那卫桓早就满身大汗地做着粗活。
言暮不禁好好端详起眼前的男子,固然,他算得上是个英俊之人,然而言行举止,虽放荡越礼,却不失世家气度。昨日他一身素衣,看似平平无奇,送给那乞讨妇人的荷包却刺绣精致,不像是一般货色。
而且,言暮紧紧地盯着挥着斧头的卫桓,他那双抓着斧头柄的大手。昨日他帮自己束发时,便发现此人的手细腻光滑,应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卫兄,快放下斧头吧,这哪是你这些公子哥儿干的活?”言暮主动出击,打算套他的话。
卫桓一听身后有声音,立刻吓得手中斧头一抖,转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拂这小子,便睁大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说道:“你怎么走路没声的?”
“我习武多时,一向行路无声,行踪无影。”言暮坦荡地走到他的身旁,低头看着卫桓砍的那些木头,歪歪咧咧,比她以前刚到在师父家学武时砍的更惨不忍睹。
“你这些公子哥儿,好好读好圣贤书便行,怎能让你做粗活呢?”言暮伸出手接过卫桓手中的斧头,对着他砍了几个口子的木头,提力一劈,粗木一分为二,断口处光滑无痕。
卫桓捡起言暮砍下的木头,细细地看着,一双眼睛转了转,不知他是羞愧自己连一个小娃娃都不如,还是想赶快归家脱离这干苦力的日子。
不过,可能都不是。
“我不是公子哥儿。”卫桓抬头定定地看着言暮,眼神里毫无掩饰:“我家中行商,有些儿小钱罢了。”
言暮听罢,点了点头,士农工商,商人为下,过得虽富足却地位不高,所以他才想去京城考取功名吧。
“既然如此,为何你的荷包只剩下十几文钱?”言暮一想起他那只荒唐的钱袋子,若是富商之子,如何落得荷包空空的状况,莫不是一路上花钱大手大脚了?
卫桓一听,便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有些羞赧地说道:“我这一路,不知遇到多少乞讨的难民,我这人心肠硬不起来,便都帮了。”
言暮一听便觉得好笑:“但你都要饿死了,还愿意把钱给他人?”
卫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摇头,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会饿死,点头,是因为:“我的确愿意。”
言暮听了卫桓的话,看他语气坚定的模样,应该也不是夸下海口。便收回了跟他对上的目光,边砍柴,边问道:“你被骗了多少盘缠?”
卫桓一听就觉得不妥,这哪是骗,是帮!但还是幽幽地回答:“三百两。”
“三百两?!”许是被那数目惊讶到了,言暮停了手中砍柴的斧头。自己出门才带十多两银子,这家伙还真是人傻钱多。
卫桓见言暮这个模样,不由得又挠了挠头,三百两,很多吗?
忽然想起了什么,言暮转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低下头看着正在收拾着木柴的卫桓问道:。
“冒昧问一句,卫兄你是岭南卫氏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