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安这人挺奇怪的,他年轻时有个特长,就是善于发现他人的痛脚。无论是父母兄弟,还是朋友同窗,只要被他抓住蛛丝马迹,他便会层层彻查,直到发现对方的痛脚。
他不喜欢威胁人,认为以秘密威胁他人并非光明正大之事,所以时常将他人的痛脚藏于心中,一到谁威胁到他时,他便笑嘻嘻地将这痛脚摆上台上,让先陷害他的人羞愧离去。
正因他时常戳人后背,每回都化解他人的弹劾,在朝廷上有如金刚不坏之身,当年的文太傅称奇道:“见招化招虞御史,戳人痛脚留青史!”
虽然文太傅一句让世人皆笑他虞子安,但还是将自己的大女儿文音霁嫁给了他,按太傅的原话:“虞子安此人虽不是君子,却不失正直气度,这种人,官途必定一往直前。这不,他便承了自己岳父的话,一路顺顺利利做到了御史中丞。”
但到了应晖继位之后,他偶感失落,朝廷上难以一展其怀,今年年初时便心生了告老还乡的想法。谁知一位不知名的大侠,送了一份李氏“大礼”给他,虽过程惊险,但也让他好不畅怀,重拾了当年戳人痛脚的乐趣!
他听小儿子虞怀说过,给自己“大礼”的就是刺客拂衣,之后他便偶尔想起此人,想起这拂衣什么时候又送给他“大礼”,就这样“守株待兔”了半年,终于此人又闹出了事儿,这次更不简单,居然杀了白元纬。
白元纬这家伙藏得可深了,虞中丞时常想戳他的痛脚,奈何白氏的人不好惹,行事谨慎,尤其是白康成此人,他的手下门徒全部是白氏自己人,跟个无缝的鸡蛋那般,戳不进去呢!
这个拂衣倒是干脆,直接把人杀了,生生断了白元纬继续作妖,不过却是惹上了一整个白氏,以后可难办咯!
正当虞中丞莫名其妙地为一位刺客担心困惑时,自己大儿子被提拔至钦差大臣的消息便传到他耳中了。
他也过了不惑之年,没了像毛方那般的步步为营,反而求仕之路松闲了不少,唯独最着心的便是自己两个儿子。
二子怀儿心思细腻,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却偏生跑到大理寺日日混在凶案之地。而大子开儿,去了礼部尽干些没意思的活儿,这下还被牵连到要去给白元纬收拾烂摊子,叫他如何不心塞。
见虞中丞唉声叹气,夫人文氏早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唤上两个儿子回家吃饭。怎知餐桌上父子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说话。
“老爷,你不是有话要跟儿子说的吗?”文氏看不下去,瞥了一眼只夹着眼前那道松花鱼的虞中丞说道。
虞怀见状,也知道爹是因为大哥要去淮南而担忧,可大哥这个人,一向就喜欢看别人憋得慌,肯定不会说什么慰藉的话,便主动开口说道:
“这李拂还真是哪都有他!”
虞中丞一听到二子抛出话题,连忙接住:“这人是个仁侠。路不平相助,是仁,杀不义之人,是侠。”
虞怀听了自家老爹的话,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李拂可是朝廷重犯啊!哪来的仁侠可言?
“爹。”一直不开口的虞开,夹了一口松花鱼,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有证据指明白元纬是不义之人吗?”
虞开的话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诚然,他没有经历过年初的闹剧,但是此次若然拂衣与之前那般,拿到白元纬贪污的证据,为何不像年初那般,再夜闯一趟中丞府?
原因不过有二,不是拂衣没有取到证据,就是中丞府早就被白氏重重监视,密不透风了。
“开儿,你说的是……”虞中丞此刻才后悔自己的失言,也猜出了中丞府目前可能被人监视着。
“放心吧!日尧已经派人守了咱们家好一段时间了,府上尚且安全,不过出门在外,谨记慎言!”虞开咬了一口酸甜的松花鱼,果然,家中饭菜才最合他胃口。
“不过我确实想知道,假如这个证据真的放到了你手中,你会怎么做呢?”虞开外露的气质温润如玉,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像年轻时的虞子安,带着挑衅和狡黠。
虞中丞闻言不语,一颗心被自己的大儿子弄得起起伏伏。若是他,定然不会现在拿出来弹劾白氏,因为谁都知道,应晖在位一日,白氏就不能动,也动不了!
“已被白氏收入囊中的,我会不动声色,还屯在仓库的赈粮,我会全部派出去。”虞开面不改色地吃着家中好菜,一颗米都没有放过。
“所以,请爹娘放心!”他不会做坏事,更不会做蠢事。
在一旁咕噜咕噜喝着汤的虞怀,额上不禁流出了几滴汗,自己这个老哥,惹不得!惹不得!
——
卫桓走后,言暮终于可以安心地洗个澡了,夜色迷蒙,一阵凉风吹过清澈的小池,让泡在水中差点睡着的她,不由得鼻子一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忽然周身一股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抬头望月,才回想起来,自己来到桃花观也一月有余了,还拿不到师父要的“真相”,那她还真的要留在这里做个道姑了!
言暮闭上眼睛,脑袋思索着,得想个法子让静绝真人松口!可双眼一陷入黑暗,一道如斩夜般清冷的眸子便跃于眼前。
这一眼,便吓得她连忙睁开双目,双手掬起清水直直扑在脸上,让神思清醒了些。思及那个黑衣人拿走了白元纬的账本,是要扳倒白氏吗?
感觉不太可能,即便他权倾天下,有晖帝在,也扳倒不了白氏。
不过让她留着那账本也无用,随他是拿去威胁白氏还是直接烧掉,这又如何呢,她言暮终究不是为了浑进这趟水才杀人的!
她能够想得出,白氏一定会找“拂衣”为白元纬报仇,整个桃花镇很快就会被里里外外彻查,若自己一个外人留在此处,可能会给桃花观的各位带来麻烦。
唉!明日跟静绝真人说清楚吧,若是买不到真相,她也只好灰溜溜回去了,师父总不会把自己赶出师门吧!
一想起师父和阿川叔,言暮就心生挂念。不过,师父应还是抚琴赏茶,阿川叔也还是煮茶听曲,肯定一派悠然自得,压根就没想起自己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徒儿吧!
虽然言暮自顾自怜,但事实却真是如此吗?
易水河畔,北郭先生跟她的小徒儿一样会享受,泡在暖池里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儿,好不闲适。
瞄到梅川掠过的身影,北郭先生乘机吃痛地叫了一声:“哎哟!”
“怎么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而至,梅川站在池旁问道,却见北郭先生笑意盈盈,并不像有什么事。
“阿川,一起泡嘛!”北郭先生眼神带着媚意,泛着春水,声音也夹着勾引的意味。
梅川根本没办法无视,但嘴中还义正言辞地说道:“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小徒儿也不在!”北郭先生已然游到了他的脚下,伸出手抱着他的脚踝,不让他走。
暖池的热气一下子蹭上梅川的脸上,北郭先生看戏般盯着自己的夫君,良久,才听到上面的一声回应:
“好!”
——
“噼里啪啦!”
一场可怕的春潮,让淮南的老百姓笼罩在对雨的恐惧之下,可惜天公听不见人民的祈祷,今夜再一次将暴雨倾盘而下。
言暮听着屋顶上大雨不断敲击的声响,不由得辗转反侧,压根就睡得不安生。
桃花镇的老百姓刚过上能吃饱的日子,难道又要发水难?!一想到这里,她便猛地坐了起来,想跑出去看看外面如何,却突然听到道姑们的惊呼声。
“不好了!不好了!”小道姑们尖声叫道,言暮听罢立马跳下床,箭一般冲到房门打开问道:“怎么了?”
“主庙的房瓦破了,大水打了进来,咱们赶紧过去帮忙!”小道姑提着个木桶,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饶是整个桃花观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言暮也迈开腿跟了上前,一跑到庙前,赫然发现庙顶的瓦片早就七零八落地跌落在地板上,别说补了,掉了这么多瓦基本就得重修了!
“小兄弟你来得刚好,赶紧帮忙把那观音像搬出去,别被摔坏了!”静彦居士怀里抱着一堆原本挂在墙上的字画,身子全部湿了,可硬是不让字画沾湿一分,因为这些都是静绝真人最爱的。
言暮听罢连忙冲上前,抱起真人日日夜夜对着的白瓷观音像,提着劲儿往外跑去,晃荡一声,忽然间听到一丝奇怪的声响,下一刻身旁便落下了一块瓦片。
“差点儿就被敲到!”她抱着观音像放到隔壁安全的房中,而后又再次跑向主庙帮忙,却见静绝真人已然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庙中的道姑们,全身皆湿,却还在护着庙中的一切。
言暮也来不及细想,冲入庙中也一起收拾着,一滴滴雨水打落在她的脸庞上,她却全然不觉,仓促地抓着了几个被打湿了些许个坐团,又再次跑出了房间。
就这样,来来回回了许多遍,静绝真人就一直看着,看着……
良久,回过神来的静绝真人,扫了扫脸上被溅到的水珠儿,幽幽地对着这个已被言暮和道姑们搬空的主庙,一地的破瓦和雨水,噼里啪啦地倾盘落下。
她的眼中已然是释怀,是解脱,“悟道”往往就只在一瞬间!此刻,她抬头对着满是破洞的房顶,叹了一句:。
“厦之将倾,所有有志之士都在力挽狂澜,我再守住一个荒唐的秘密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