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错了?”
夏月弯腰点了下男孩的手,说:“左手应该扶着镜头,而且竖幅拍摄时通常是右手在上左手在下。而且……”她看下男孩,发现对方只是认真地听着,没有丝毫不忿后,心里对小孩也越觉喜爱,继续道:“两只脚分开些,你这样拍会站不稳的。”
男孩闻言分开两条腿,同时左手扶住了镜头。纠正了动作后,他皱眉小声道:“这样好奇怪。”
夏月好笑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说:“应为单反与卡片机不同啊,你以后想当个职业摄影师吗?”
“当然了!我要做与哥哥一样厉害的摄影师!”男孩道,接着他眼睛一亮,往前跑去,“哥哥——!”
正往这边走来的一个年轻男子接住了猛然扑上来且分量不轻的小家伙,小家伙便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男子身上。
“你又偷溜出来了,还偷了相机?”男子轻打两下男孩的皮肤,无奈而温和地笑着。
男孩扭了扭屁股,说:“反正迟早都是我的,我用自己的东西怎么算偷呢。”
“我好像说过期中考进步至少十名才会给你。”
“哎呀反正你都买了不要这么小气嘛~”男孩撒着娇,抱着男子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男子两手托着男孩的皮肤,无奈叹道:“哎。”
“啊,忘记我的美人姐姐了!”男孩忽然惊呼,然后扭着身子从男子身上爬下来,三两步跑到了欧阳夏月身边,小手拉住她,对男子说:“哥哥,这是美人姐姐,她刚才教我怎么拿相机了。”
夏月主动握住那只小手,忍俊不禁。男孩白白胖胖,撒娇时声音糯糯的,很容易让人喜爱。而且她算是明白男孩为啥小小年纪就长得让人看得见日后的帅气了,看看人家的哥哥就知道,这家的基因不平凡。
年轻男子一头略显零碎的头发,额前的刘海不知道是太久没剪还是故意的,都快要遮住眼睛了。难得的是,男子的头发是最纯正的黑色,黑而亮。外加一副干净俊逸的五官,发型非主流了些完全不是问题。而且从他刚才哄小孩的样子来看,应当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男子走过来,牵起抹温柔的笑,说:“你好,家弟为你添麻烦了。”
夏月也笑了笑,说:“我挺喜欢他的。”
“听,姐姐说喜欢我呢!”男孩得意洋洋道。
男子看着他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又对夏月道:“你是来看展览的吧,这小子今天麻烦了你,我就来当你的向导吧,相信我,我是专业的解说员。”说完男子还眨了下眼。
欧阳夏月骨子里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对于男子这样说不好听是“自来熟”的态度,却更加愿意接受。于是她获得了专业的解说员一名。
摄影展持续一周,今天并不是开展第一天,而且她来的早,所以现在参观的人并不算多。男子领着夏月一幅幅看过去。大多都是风景,有高山,有大海,有日出,有候鸟。画面无一不很美,美到令人向往。期间或有几张有人物的作品,无一不有了人文气息的体现。她记得多年后的浅本止水已经很少拍风景了,他的镜头下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精英,有伟人,有农民,有罪犯,有□□。他深入了这个社会每一个角落,去探寻,去记录。
获奖的作品被排在最后,是一个女人在雨中跳舞,穿着不知哪个国度的民族风格褶裙,虔诚地面向日落的方向舞蹈,仿佛在祈祷,仿佛在呼唤。
她在这里停留了好久。直到男子的声音响起,在回神,“有什么感觉?”
“……很神圣。”
“不,我问的是这次展览。”
“很美。”
“那你想不想看一些无法展出的作品?”
“嗯?”
男子笑了笑,“工作人员的福利,跟我来吧。”
到了那间房间,男孩却忽然不被允许进去了。男子在再三保证只需要进步五名就将相机给他后,男孩终于妥协了。
两人走进这件小房间,四面都挂着黑布,显得压抑而沉闷。男子开了灯,将遮盖的黑布扯落,露出背后的乾坤。
夏月当即便震惊在了原地。
那是一组黑白照,照片的主人公身份一目了然——吸毒者。
有正在吸毒的,有拿着针头往静脉里注射的,而四周的皮肤早已布满针头无数次留下的青痕。到了后期,画面中的主人公已经瘦骨如柴到不像人类了。那仿佛只是一具骷髅,包着一层人皮,艰难地行走在天地间。有一张是那名吸毒者睡着时的模样,蜷缩在床上——最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他的大腿与手臂一样纤细,血管清晰可见。紧闭的双眼无力地塌陷着,双眉即便在睡梦中都无法展平。
而在这一组照片中,最吸引夏月注意的,是最平淡的一张,没有吸毒时的可怖,也没有挣扎时的可悲。那人静静地坐在天台上,抬头望着高空,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样子。可他的双目坚持地睁大着,有那么一丝期望深藏眼底。黑白照片中,即便是天空都是灰白的,可在这样的眼神中,偏偏教人觉得,那天空必定是湛蓝、晴空万里的。
夏月注意到,每一副照片下都有一小段文字,该是浅本止水本人写下的。
比如,第一幅下面就这样写着——吸毒者是我的朋友。戒毒失败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请求我为他留下这样一组图像。也是留给世人。
而在天台那副下面这样写着——那天的天气一点也不好,阴沉沉的,快要下雨。可他坚持要我为他拍,他看着天空的样子让我没来由想到一句话:Leavetheworldandleavenotracebehind.不知道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
夏月驻足了多久,男子就在她身侧驻足了多久。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这样的照片,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不然你也不会阻止弟弟进来了。她侧头看向男子。
男子目光仍停留在照片上,平静而深邃,开口:“是啊,我知道。”
“但是,存在即有价值,你必定也是这样想的吧,浅本止水。”
浅本止水弯了弯嘴角,看着夏月说:“我以为自己演得很像。”
夏月挑眉,不置可否。
离开前,浅本止水带着弟弟送她走出展厅,名为浅本冬的小男孩拉着她依依不舍。
“姐姐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夏月笑着摸摸男孩的脸蛋。
浅本止水摸摸弟弟的脑袋,开口:“我还有一些未能展出的作品,可以邀请你来看吗?”
夏月有些惊讶,继而笑道:“荣幸至极。”
*
下午回到学校,夏月才刚在位子上坐下,便有人叫她:“欧阳桑,有人找。”
往外看,对上幸村精市略显焦急的目光。
“幸村君——”她刚一开口,幸村已经拉住她往外走了,边走边说:“我与你说了你不要着急。欧阳叔叔今天下午发生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我现在带你过去。”
除了那句“发生了车祸”,后面幸村再说了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