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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远征(中)(1 / 1)

色的阳光从窗格间挥洒而入,映得楠木地板上一片斑驳。风很小,很柔和,不断撩拨着碎格子窗帘,屋子里弥漫着青草和花卉混杂的清新味道。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男主人还睡在床上,沉浸在梦中,**的身体上盖着条绒毯,像是蛹中无忧无虑的蚕。

木屋很小,甚至没有客厅,紧捱着卧室的厨房正传来炊具的细碎响动。

当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轻盈的脚步声很快便带着食物香气涌入卧室,系着围裙的女主人有着一双美丽的碧眼。

修长纤细的手指伸出,却在男人挺拔的鼻梁前停下。蓝菱放落瓷盘,挽起围裙坐在床沿,默默注视着那张酣睡中有若孩童般纯真的脸庞,无声微笑。

这些天来的每一个早晨,她都会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为他做饭,然后等他醒来。

这种感觉是如此奇妙,如此令人沉醉,即使在随同族人夜袭的时候,她的思绪也完全牵记在他的身上,满心都是快要流淌出来的欢喜。

一个家,一个男人,这就是蓝菱现在拥有的全部。很久以前她甚至不明白成年男女之间相互吸引相互倾慕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个夜晚被他强有力地抱在怀里温柔占有之后,她才从那股痛楚的甜蜜中体会到了自身情感更深层的含义。

原来拥有和被拥有是那么真切的幸福,在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只要这个男人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自己就会心甘情愿地抛弃一切跟他到天涯海角,为他做任何事情。

但可惜,他不是那种会提要求的人,从来就只有别人向他提要求。因为他是撒迦。

于是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她和他都尽可能不离开这幢小小的木屋,缠绵在一起寻找对方体温中的慰藉。

蓝菱很害怕哪天早晨醒来就会突然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但她能做的就只有尽量不去想,在这临时的家中比任何女人都更温柔体贴。

指尖滑过的脸颊上分布着一些极不明显的伤痕,充满弹力和紧绷感的肌肉则将它们和其他部位的不同淋漓尽致地凸现了出来。

蓝菱不明白是何等神奇的体质才能够将这些曾经深达骨骼的伤口复原到如此程度,从某些方面来说,眼前的男人还是像第一天偶遇时那般充满了神秘。

“你在看什么?”撒迦没有睁眼,却忽然伸手抱住了对方盈盈一握的腰肢。

“当然在看你,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吗,大懒虫。”任何看到蓝菱脸上柔情的人都绝不会认为她能用一柄长弓同时射爆十二颗不同位置的头颅,更没可能想到就在前几天的晚上,她还全无怜悯地亲手格杀了另一个公国的主教。

“今天晚上出去吗?”撒迦披起床头的睡袍,系上腰带,连地都没下就直接端起盘子狼吞虎咽。

“我想不用吧,长老说了,这些天暂时停止外出。”蓝菱爱死了撒迦大口吃饭的样子,一动不动地依偎在旁边细细为他梳理头发。

撒迦探向面包片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停,

“出了什么事情?照拉瑟弗的性格,不到最后一支光辉之炬被摧毁的那天,他是绝不会停手的。”

“不知道。”蓝菱觉察出了异样,眸中的神采随之黯淡下来,

“我不敢问,族人也没有告诉过我。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总感觉他们对我生疏了,如果不是我再三要求,长老根本就不会再让我参与对光明法阵的破坏。”

“他怕你出了什么事情,会对我没法交代”撒迦顿住话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边的女子,

“其实这个国家已经和动荡没有半点关系,军政方面的任何事务都自然有人能处理好,换句话说,我在不在这里完全一样。”

“你的意思是?”蓝菱怔住,声音打着颤,神情中全是难以置信。

“这几天我一直很犹豫,但总算还是想通了,也轻松了。”撒迦握住她的手掌,抚摩着指根下那些被杀人利器磨出来的茧子,

“我应当承担起对你的责任,而不仅仅只顾着这个国家。以前我可以放下任何事情去为它而战,可我现在确实就不能不顾忌了。”

“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他望着泪水簌簌而落的她,满眼怜惜,

“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不再让你受半点苦,过半天不安稳的日子。”蓝菱掩住嘴,剧烈抽搐的肩头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缓,仰起的脸蛋上遍布泪痕,却带着浅浅笑靥,

“你还是放心不下教廷那边吧,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夺夺”几声剥啄适时传来,撒迦将目光投向那扇数月以来从没有被敲响过的门,微拧了眉头。

※※※是金子迟早都会发光的,凡卢尔大神官从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正由于这个信念他才心甘情愿地在修道院里干了十五年马夫,然后再一步步地从司门员做起,直到今天的位置。

在竞争激烈的光明总殿,晋升自然要比想象中复杂百倍,任人唯贤的上级凡卢尔几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靠的只是自己的头脑,以及一点异于常人的小本领。

每个人都会察言观色,区别是切入点的不同。在马夫生涯中凡卢尔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乘客,由于身份关系他不可能和他们有多少直接交流,却可以通过上下车的短短片刻注意每一个人。

不变的车厢和流动的乘客如同另一种形势的剧院,而他就是唯一的观众。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他最大的消遣。一个刚爬上主教宝座不久的白净家伙很可能是靠着出卖屁股才得以出头,因为在他面对直系上司的时候,说话会不自觉地捏尖嗓子,偶尔还有着下意识的提臀动作出现;以执法严明著称的圣裁所成员或许在律己方面并不那么十全十美,在许多前来巡视的高级执事手上,都能看到拇指和中指的指肚生着厚厚的老茧,那其实不关握剑什么事情,而是在赌场中无数次搓摸骨牌才会留下的烙痕;就连修道院院长,那位虔诚得近乎古板的安娜嬷嬷,也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凡卢尔曾不止一次地注意到,每个月例定布施的那几天,只要有稍微精壮些的男工来修道院帮手,院长在早晨走路的步调总是会变得非常古怪。

唯有了解,才能掌控。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毒辣老道的洞察力,最终让凡卢尔变成了一只编网的蜘蛛,他的眼光就是蛛丝,头脑则化作毒蛰,随时准备在猎物受困后发出致命一击。

现在,他正站在距离圣胡安牧场二十里处的一间独立院落里,等待最大的那只蛾子入网。

尽管对方太过显赫的声名确实带来了一些压力,但他还是很有信心,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一个男人,尤其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最难拒绝的恐怕就是权势的诱惑了。

眼看着外貌狰狞的半兽人将领叩响了房门,神官似乎已经亲手触摸到了,红衣教袍那柔软迷人的质感。

院子里的阳光很灿烂,暖洋洋地让人甚为惬意。房门从内打开的一刹那,光线的偏差令凡卢尔不禁眯起了双眼去凝视,紧随而来的一声暴喝则着实吓了他一跳。

“敬礼!”阿鲁巴霹雳般的吼声震得屋檐上灰尘簌簌下落,所有在场的裁决军官同时挺胸抬手,轰然立正。

藉着斜斜投下的光亮,大神官首先看到的是个男人的下半边身躯――亚麻睡袍,长而强健的腿,脚上不协调地套着双高帮军靴。

大神官笑了。屋子里传出的煎蛋火腿味很香,注意去看的话,烟囱顶端还在飘散着少许烟气。

他并不认为一个连便鞋都懒得去找的男人,会有兴致亲手弄上一顿丰盛早餐。

**分很多种,但无论哪种都很容易让人变得软弱无力。显然,这位边云的真正君王已经沉溺在了温柔乡里,而这片渺无人烟的草原,正是他和那位也许还围着围裙的女子共同的天堂。

传闻中裁决之父是非常年轻的,年轻且可怕。随着那人慢慢步出,凡卢尔不得不承认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得多,半敞睡袍间露出的肌体仿佛是直接由最纯粹的花岗岩切割成的雕塑,扑面而来的刚健之美多少令他有些妒忌不安。

当然,被套上颈圈的老虎就算爪牙再锋利,也绝对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扑击猎物。

况且在大神官的手中,还有着另一条驯虎的鞭子。第一缕阳光终于映上了那人的脸庞,他走出屋子,走到院落中央,站定,

“你们找我?”双手合捧的御令被大神官无声无息地掉落,直愣愣地瞪视着眼前的这名男子,牙关逐渐交击得连十里开外都能够听见颤响。

“完了。”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生平第一次,他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是块金子,而是坨被人捏在掌心里随意揉搓出形状的烂泥。

“我被骗了,撒迦大人!”凡卢尔突然爆发的尖叫震惊了全体神职,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们,送信的同时还得送死!”

“住口,你在胡说些什么?!”另一名主祭拾起地上的御令肃然擦去灰尘,仅低半级的职位使得他一路上就不怎么拿这个名义上的首领当回事情,如今对方几乎可以归为渎神的言行更是让他的斥责声底气十足,

“难道魔力星眼里看得还不够清楚吗?这所谓的陛下就明明就是个异端,他和被囚禁的黑暗魔王长得一模一样”

“砰”的一声闷响,主祭失去了刚刚握在手里的御令,也同时失去了相伴一生的头颅。

他的尸身仍然在比着与言论相匹配的威严手势,趔趔趄趄地走了好几步以后,才颓然倒下。

圣枪穿刺的威力对一颗脑袋来说似乎太大了点,细碎的血肉很快从空中洒满了半边院落。

惊惶失措的神职们全都把眼球瞪得快要翻出,视线焦点处的大神官正像头年老却依旧猛恶的豹子般飞扑而来,数道炽烈的银光已从他的手中欢腾绽放。

“这是他们让我带来的,请您过目。”等所有的下属躺了一地,大神官喘息着回到撒迦面前,连满身血污也顾不得擦拭便屈膝跪倒,从怀中掏出颗镌着光明印鉴图案的晶球双手呈上。

撒迦接过晶球,把玩了几下又将视线投回到他的身上,

“你演的这一出很有意思,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接到神使下派的任务时,很多同僚都认为来边云是个蠢主意,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是个老人,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的道理还是懂的,红衣神官的位置,我想了很久了。”凡卢尔没有半点犹豫地开始陈述,语速不急不缓神情真挚坦然,

“神族这一次邀请的是坎兰大陆所有的国家掌权者,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他们手上应该有着每位君主都在意的东西,一些足够吸引人的筹码,比如说,您被囚禁的这个分身。”

“分身?”撒迦皱了皱眉。大神官极其乖觉地弹出一簇圣光触发晶球内封存的镜像,动作极为迟缓,显然是怕一个唐突就被旁边的裁决人当成了处心积虑的刺客。

乍现的光影在空中扩展蔓延,最终勾勒出一幅画面:巨大的魔法阵中密布着无数石柱和苍白火焰凝成的粗大锁链,一名黑发男子正悬浮在半空。

火链穿过他的锁骨桎梏了他的手脚,缠绕在肢体表层勒翻大片焦烂的皮肉,像是一条条肆意撕咬的蛇。

尽管听不到声音,但任何人都能看出男子正身处在极度痛苦之中,那张和撒迦完全一样的脸庞剧烈扭曲着,全身尽是血液和汗水混和成的液体。

最令人感觉震撼的,是他神情中如狂的愤怒与不甘。他的双目圆睁,眼眶已迸裂,仿佛是要以目光将这世上的一切焚成灰烬。

张得不大的口似乎在咆哮,颈项边青筋暴凸,周遭那些石柱上不时会有大块的碎片塌落下来,却随即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修复原状。

晶球被悄然捏得粉碎,撒迦低垂了目光,淡淡道:“继续你的话题。”

“是的,大人。”凡卢尔讶异于年轻的王者居然可以如此滴水不漏。据他所知无论多么强大的恶魔都会把分身看成是不可失去的臂膀,尤其是先前那头几乎可以称为独立体的异类,它足以让本源在随时随地崩溃。

“我的同僚都是些不认同真相的家伙,他们已经习惯了被蒙蔽,被欺骗,被一个泡影吸引得神魂颠倒。没错,他们该死。”他努力缓和着自身情绪,控制呼吸的节奏,

“原来我还以为,贵国官员在看到星眼镜像后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没想到那位魔君却并非您麾下的干将或同盟者,而直接是您的一部分天,难道光明族的那些家伙就没有半点脑子吗?像您这样的人或许会被在乎的东西牵制,但这绝不代表能容忍进犯的力量威胁到自身存亡。”撒迦微微点头,却没有出声。

“您会拼命的,一定会。您和光明族的决战不管谁输谁赢,最先死的都是我们这批信使,所以,我拿出了仅有的勇气和诚意,向您投诚。只要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为您做,如果不会的,我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习掌握。”大神官拜伏下去,额首触地,

“虽然我并不看好这场战争的前景,以及我个人将来的命运,但正如您所看见的,我已经无路可退。”以瞠目结舌恐怕还不足以形容阿鲁巴等人此刻的表情。

这个没有半点起眼之处的老人,轻易把绝境之下的倒戈演绎成了再自然不过的阵营转换,卑劣阴狠和堂而皇之在他身上竟是如此奇妙地有了关联,甚至带着几分令人折服的魅力。

“这些都是你揣摩出来的?”对于这样一位非常人物,撒迦也显得很感兴趣。

“大人,我最擅长的就是分析事物。恕我冒犯,贵国上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方面超越我。”大神官平静地回答,自信和狂妄之间的区别从他的语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是和暗魔族有点关系,但不代表我也是头高级魔物,所以分身之类的推论,有点过于主观了。”撒迦挥了挥手,示意紧张戒备的裁决军官退开,

“那个人是我的兄弟,可以算是双生的那一种。”大神官的脑海瞬时一片空白。

“有一点你说得不错,我会被在乎的东西牵制,但得纠正一下,我并不在乎他。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个真正的麻烦。在这个国家里我生活得不错,有深爱的女人陪伴着,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很多不该去冒的险,今天的我是绝对不会去尝试的。因此光明族的邀请,我不接受。无论他们想要对其他人怎么样,都大可以放手去做,如果真正的目的还是我,那么就请来边云,我会在这里等。”撒迦掠了眼神情异样的军官们,最终将全无情感的目光定格在凡卢尔身上,

“这就是我的意思。接下来,请你分析一下,我是会把这些话写在你的尸体上送回光明总殿呢,还是让你活着转述?”大神官沉默着没有回答。

在这一刻,他只是有点怀念,那辆修道院里的破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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