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程萱一聚之后,我便整个人魂不守舍,终日吃不好、睡不安。
前线传也来了消息。当日邓忠与司马师纂被蜀军大败,回去后邓艾大怒,欲斩二人,众将极力劝阻之下才止住了怒气。然后他命二人再次领兵进攻蜀军,这次魏军拼死作战,蜀方一败涂地,诸葛瞻、张遵,连同顺平侯赵云之子赵广、赵统,皆殉于战场。魏军正向成都杀来,城内开始人心惶惶。
我在成都街头碰到了徐兴,他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见到我便嚷道:“嗨,我们不用去送粮了。要吃我们粮草的人都死光了。”
我听了后,哭笑不得。
然后他搭着我的肩膀说:“有空陪我去酒馆喝几杯吗?”
我摆了摆手:“谢了徐兄的好意,只是我想起有事要做……”
“别这样好不好,我请你!”说完,他连拉带扯把我拉到一酒馆。
酒馆里有很多人围着里面的一桌子,我俩走近后,我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会事儿?”
徐兴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穿着棕色衣袍的士大夫,说:“看,那个人是光禄大夫谯周,附近几个都是蜀中贵族子弟。这些人老是在成都酒馆里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的,但总有很多人愿意听他们讲。我可没这闲工夫……”
这时,谯周略了略衣袖,大声说道:“你们知道吗,先帝讳名备。备是什么意思?就是足够了。而当今皇上名禅。禅,就是禅让。二世而足、禅让江河,这是顺天意之事,有何不可?”他说完,很多人随声附和。
一个衣着奢华的男子说道:“自从先帝入蜀来,军中、朝中重要职务都是由其他地方的人担当的。什么诸葛亮、蒋琬、费祎、姜维,都不是川中人士。我们蜀中名门望族老是被冷漠,现在是时候迎接魏军,让我们各族有抬头之日!”
“对!说得好!”又有不少人附和。
我心想,这些人已经到了公然议论投降魏军的地步,而这几日我在其他的酒馆也听到不少这样的议论,看来蜀中是人心不安啊。
徐兴把我拉开,然后对我说:“这些人,就知道为自己谋利。真是服了他们。”
我摇了摇头:“谁是谁非,依我看来,是说不清的。好了好了,我真的是不想听这些人的‘高见’。对了,这成都郊外有什么风景漂亮的地方?我来成都之后都没好好仔细游览。”
徐兴听后,笑着说:“哟,你这是找对人了。这成都南郊不远有一思远亭,风景是好看得很呢,你一定要去那。”
还一定要去那?好吧,那我肯定不能辜负徐兄的好意。
我说:“好,那我先行告辞了,希望徐兄不要介意。”
他拉着我说:“喂,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喝酒吗,怎么这就走了?”
我拱了拱手,说:“改天吧,改天一定要和徐兄你喝个痛快。”
我出了城,往南边走了不远,果然见到一亭子。而四处的确是风景如画。这亭子居高临川,河水东流不息,四处植被繁多,生机盎然。我便坐在亭中,在那赏景,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忽然间,有一大队人马来到了亭边,只见四周金羽罗扇,侍卫繁多,排场挺大的。看样子,像是某路诸侯皇室的队伍。
“什么人,不知道天子要来思远亭赏景?为何还在此?”领头的一随从板着脸问我。
天子?我整个人傻了。
一人身着黄袍,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亭前,说:“无妨,我看你也是欣赏这四处美景,不必打发走。”
没想到刘禅虽是帝皇,却如此平易近人,我心中不由生几分敬意。
“你叫什么名字?”刘禅问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回答:“在下韩初韩易水。表字里有水字,与水有缘。看到此处是三江汇流之地,心生感慨。”毕竟是头一次见到重要人物,我心中难免紧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没想到张口便说出这么一段话。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刘禅笑了笑,说:“有意思,有意思。”我只能苦笑。
然后他和我开始闲聊了起来,聊了一会,他冷不防问了我一句:“不知道你如何看如今成都局势?”
我低着头回答:“在下学识浅薄,不敢乱说。”
他满不在乎地说:“无妨,放胆说吧。”
“在下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刘禅不高兴了,大声说:“叫你说就说,为何如此的婆婆妈妈!”
我叹了口气,想到今日在酒馆里听到的事情,想:算了,就坦白跟他说我自己的看法了。于是我说:“在下看成都士族,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想魏军早日攻进成都。有很多人都公开议论……”我说到这,自觉不应该说得这么直白,怕刘禅生气,便马上停了下来。
刘禅挥了挥手,大声笑道:“朕何尝不知川中贵族都想献城投降,但朕还挺佩服你的,肯如此老实地跟朕讲。”
我心中开始怜惜起他。而这时候,突然想到了荒野中诸葛亮孤魂,想到他心中的不甘,便搭了句:“如果诸葛丞相见到如今蜀国大难临头,肯定很伤心……”
“诸葛丞相?”刘禅脸上有些不悦,“诸葛亮对朕忠心,朕是知道的。但他句句不离‘先帝’,‘先帝’。先帝虽是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但是是遇上了时机,方可建邦立国、大有作为。如今蜀中众人异心,纵使是先帝,也无力回天,却是朕担起这烂摊子,成这恶名!”
我供着身子,忙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刘禅道:“你不必惊慌。也罢,也罢,今日能跟你这么躺开胸怀的说话,也让朕舒怀。”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然后他就摆驾回宫了。
夕阳余晖下,思远亭前,我目送刘禅拉长的身影。天子虽是众人簇拥,却比谁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