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空间内的时间是相对静止的,所以刘婉宁在里面呆了将近两个小时,出来后隔壁模糊传来的讲道声仍是刘婉宁进入虚拟店铺时的那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刘婉宁的心理作用,她竟然觉得自己嗅到了白果那股臭臭的味道。
刘婉宁侧耳倾听着隔壁的声音,下意识的用空余的手转动着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镂空银镯子,只等苦纳师太的客人一走她就过去辞行。
脑海中被灌输进去的知识在刘婉宁意识放空时,零星的蹦跶出来,将她的思绪引回了关于离婚事项的文件上,她忧愁的寻思:提供帮助信息的位面里离婚需要双方同意,而前年大唐颁布的和离法令曰:“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问罪)。”,并需要相公签“放妻书”,所以自己能否和离还要看马俊驰的意愿。
马俊驰兴许是乐巴不得的,可他却极为听从马文浩的话,而通过她重生之后和马文浩的那次见面,她觉得马文浩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或者说,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主子,怎么会想要便会下人?
刘婉宁所在侧厢房是找不到阳光的,因为阳光已经被院中枝杈纠结的银杏树遮挡住了。茂盛的银杏在风中沙沙作响,或说着几百年来它们能见证的一切,可惜世人愚钝,没有人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状师巧舌如簧最善诡辩,也不知我请状师的话,能否迫使马家必须放人。我手中并无实质银两,许诺时候报酬,人家状师又能否答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又要去哪里找状师?”刘婉宁想得有些头疼,左手揉太阳穴,右手端起方才小尼姑帮她倒的茶水。
砖色的陶瓷大碗看着简陋,但兴许是山中泉水的缘故,这入口的茶水清香滋润,淡淡的苦涩的味道冲刷掉了刘婉宁烦乱的思绪。
在人平静下来后,刘婉宁又喝了几口,才猛然的后知后觉到,隔壁的讲经论声早已消失,想来苦纳师太的客人早就离开了。她连忙站起身来,推门步出狭小的房间,并礼貌的将房门关上了。
在门一开一关之间,恰巧一束阳光透过银杏树枝,照亮了方才刘婉宁坐着的硬榻后墙壁上空远真味的“禅”字。
白果树浓密巨大的树冠几乎遮挡住了整个院落,接近晌午的阳光透过树枝,零散的落在院落的地面上,在长有苔藓的石头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形状光点。
刘婉宁一步出房间,就瞧见一头戴尼姑帽身穿杏色主持袈裟的瘦高背影,背对她站在院落门口,似是听到了刘婉宁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单手立掌道:“让施主久等了。”
因在刘婉宁看来,苦纳师太是长辈,因为她连忙双手放于身侧回礼:“是我让师太就等了,家母常常与我提起您,这段日子感谢师太的照拂。”
刘婉宁的行礼并没有收到苦纳师太的回应,她奇怪的抬头看向对方,只见苦纳师太用一双仿若洞察一切的慈祥目光望着她。
在刘婉宁困惑的神态中,苦纳师太慈祥的笑了下,“刘施主的事情贫尼是知道的,贫尼知道王施主只是世内之人……可贫尼与她毕竟相交多年,曾屡次劝说过王施主‘世间名利,皆为空’,可王施主过于偏执,不仅耽搁了自己,更是误了女儿悲苦一生。”
悲苦一生。刘婉宁在白果树影下的黝黑眼瞳微微一顿,双手下意识紧张的互扣在了一起,心里开解道:这苦纳师太是世外之人,说话自然玄机了一些,切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般。
苦纳微微仰头看了眼遮住天空攀枝错节的白果树冠,“刘施主看到了什么?”,她那似乎看透世间因果的眼睛,倒映着无数的长满叶子的树枝和将她眼瞳照得透明的光束。
引得刘婉宁也跟着仰头。
细碎的阳光斑点散落在刘婉宁的脸上,将她在洗髓果下变好的肌肤显得有些剔透,她眉头被太阳照得皱了起来,漆黑的眼瞳在阳光的刺激下缩成了小小一点,可里面空旷一片,充满了狐疑:看到了什么?被阳光照得半透明的树叶,向天空四方延伸的枝枝杈杈。
可不等刘婉宁想明白,苦纳已经收回视线,淡然的笑了一下,却比那当空的日头令刘婉宁觉得灼目,她只听苦纳师太邀请道:“刘施主可介意随贫尼去往香客跪拜的大殿一趟。”
耳后庵大雄宝殿呈长方形,坐北朝南,斗欹部幽度很深,拱瓣棱角分明,大殿内内部并无撑柱,梁架未卓包装尽数露出,结构简练,气势古朴雄浑。
此刻正是一大清早开始,香火开始旺盛的时间,刘婉宁跟随苦纳师太身后,还未进入殿内范围,便听到沐浴敲击声,香客们祈福抽签,以及尼姑解签的声音。在她走入大殿瞬间,大殿内热闹却不失庄严肃穆的场景映入眼帘,同时大量竹立香燃烧的檀香味道迎面扑来。
苦纳师太却在后门入口的地方站住了,她单手立掌,带着佛珠的手指向殿内,“刘施主看到了什么?”
刘婉宁只好站在了苦纳师太的身后,听到苦纳师太几乎融在熙攘杂声中的问话,微微一愣,越过苦纳师太的杏色僧衣,向店内看去。这里过堂风极大,吹得刘婉宁的发鬓,一身宽大的白色的绫裙不断颤动,衣摆向后掠去,露出踩在脚下的一双脸色方头绣花鞋。
大殿内是来自贫富不同的男女老少,他们手指捧着香烛,一脸贪求的跪拜着,他们跪拜的方向,是佛祖的金身塑像半垂着眼,就那么俯视着下方的“信徒”。
这里有什么特别吗?刘婉宁万分不解的看向苦纳师太,想了下礼貌的说:“耳后庵的香火极为鼎盛,善男信女很是虔诚。”
苦纳师太皱了下眉头,叹气摇头道:“你瞧见那身着绫罗绸缎却眼带奸猾之色的中年男子了吗?”
刘婉宁立即向殿内看去,果真瞧见一个身着深蓝衣袍,面带不善的富商男子,他正不断的磕头祈福,以刘婉宁的耳力,她能听到对方正在求平安。
不等刘婉宁想明白这人有什么好看的,苦纳师太又问:“你看那左边面黄肌瘦一身邋遢面带不忿的男子,再看那面带凄怨眼中含泪的小妇人。”
刘婉宁来不及细想,也是因为对长辈的尊敬,礼貌的顺从对方指点一一看去,殿内香烟萦绕,那形容邋遢的男子正在祈求捡到钱包,那凄怨妇人正用气流大小的声音,述说被公婆相公虐待的事情,“小妇人悲苦不已,多次回娘家述说,可爹娘畏惧小妇人被休污秽了家门,硬是让小妇人忍耐……小妇人努力的服侍公婆,伺候相公,可受到的虐打却连连升级,今日他竟是抢了小妇人的嫁妆去赌……,您慈悲慈悲小妇人吧?令小妇人的相公回心转意,令公婆看到小妇人的好,否则小妇人唯有一死方能解脱了。”
妇人细碎的声音在刘婉宁被洗髓果洗礼后的耳中放大。
感同身受间,刘婉宁不由得细细看这妇人,跪地磕头的妇人穿着最为普通的粗布儒裙,头发枯黄面容憔悴,令刘婉宁产生震动的是,在妇人抬手间露出了胳膊上极为骇人的疤痕,青紫的疤痕新旧交错,配着妇人的话语令刘婉宁红了眼睛,是怒,是怨,是恨。
苦纳师太似乎知道刘婉宁能听到小妇人的喃喃低诉的声音,“这小妇人自成婚之日起,便日日到庵中祈求,先是忍耐公婆苛待,后是忍耐相公变心纳妾,现下更是被虐打的性命堪忧,却还一心以为哑忍便可唤回对方真心。”
刘婉宁闻言,瞬间低垂下了双眼,互扣在身前的手抓着紧紧的,竟是在心中怨念道:看吧,看吧,这就是忍耐的下场!母亲你常来此处,你定然见过这妇人吧!你明知道忍耐的后果,却仍让我忍,您真的不在乎女儿的死活吗?
苦纳师太转头悠悠看了眉眼低垂的刘婉宁一眼,用看透世俗一切的声音,不高不低的说:“世人求佛拜神皆为了寻求赐福财富等身外之物,却越来越少的人知道我佛慈悲创立佛教,只为导人心向善,超脱生老病死解脱众生苦难。”她暂停了一会,看着大殿内形形□□的人继续道:“为富不仁之徒求得心安,却不知乐善好施不做亏心事自然心安,好逸恶劳之徒请求天降元宝,却不知努力上进便可生活腾跃。那小妇人祈求相公回心转意,却不知正是她逆来顺受,使得相公变本加厉,更是以虐待她为理所当然。刘施主,你说,她相公因她隐忍而步步变化,她是善还是恶?”
刘婉宁被问得彻底愣住了,呆呆抬眼,用充满困惑的黑眸望着苦纳师太,“师太的意思可是……”她眉间蹙起,带着不敢确定,“忍让暴行是纵容恶行,是为恶?”
苦纳师太笑了起来,充满了宽容与释然:“这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身处其中的刘施主总是怨天尤人,却不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罢了。想要改变命运,首先要明善恶知是非,懂得做一个真正的好人,而非迫于世俗,亦如王施主那般,做个他人口中的‘好’女子。”
苦纳师太的话传入刘婉宁的耳中,就像是一颗自空中陨落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陨石,重重的砸入了死寂的湖泊中,带出久久不息的剧烈波动,瞬间燃烧着湖水,令其中水分蒸发,露出满是淤泥的丑陋湖底。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师太的观点就是作者的观点,虎摸被憋屈死了的读者均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