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师尊手持拂尘,望着窗外出神,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徒弟,为师想退休。”
我本来在沏茶,听了这句话,惊讶地抬起头。
我想了想,说:“师父,你还没到法定退休年龄,恐怕不行。”
师尊顶着他那张圆圆的脸,皱起眉头,说:“我可以去申请特殊工种,提前退休。”
我把茶递给他,道:“上面也不会同意的。”
师尊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然后还有的话我没说。
如果师尊真的不干了,那武当的掌门就要我来当了,我觉得现在还有点早。
大家总因为师尊的娃娃脸而忽视他说的话,所以他才总是闭关,只是在幕后指点而不出面。但我知道,师尊既然说出口了,事情就一定会往那个方向进展。
这件事让我有点忧虑,想想我来武当已经很多年了,我不禁回想起刚到武当的事。
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会成为掌门大弟子,我本来只是诸多上武当来习武的小孩子中的一员,不过掌门来做新生演讲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我。
这是让我受宠若惊的事,因为当我第一次上武当的时候,各位前辈都英姿凛凛,我还以为武当选拔人才是看脸……
结果掌门选了路人脸的我。
虽然后来我也疑惑这是因为师尊想找个长相垫背的。
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南岩宫。
我看着破败而老旧宫殿顶上坐着的人,白衣飘飘,貌美如仙,正是我的师叔叶云轩。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师叔的时候,就被他的容貌震住了,虽然武当上的其他人也有长得好看的,但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那还是我十八岁成年的那一年,师尊突然神情严肃地跟我说,要分配给我一个特殊而艰巨的任务,我非常紧张又满怀着期待,以为我在武林上扬名立万的时刻到了。
可我没想到师尊把我带到了隐仙岩,隐仙岩上白衣刀光,坐在石殿上的美人目光冷峻,仿佛清冷的月光,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隐仙岩上有隐仙。
可是我看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师尊指着叶师叔说,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叶师叔的起居饮食。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叶师叔的专用保姆。
我万万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人……脑子有问题。
据说曾经有好多师兄被安排照顾叶师叔,但是都从叶师叔的刀下逃了回来,最后师尊总结失败的规律,发现是因为那些师兄太帅了,容易让叶师叔想起他弟弟,只有找个路人脸,这样才不会刺激到病人。
……好郁闷。
不过果然,叶师叔面对我很少发疯,但也谈不上多亲切。
此时,叶师叔从宫殿顶上跳下来,说道:“愣着干嘛呢,傻了吧你。”
……嗯,果然不亲切。
我慢慢地说:“我来看看师叔。”
我不明白叶师叔明明非常有钱,可为什么就是喜欢破败的地方,隐仙岩毁了之后,他又找了没怎么修缮的南岩宫住,就是不愿进太和宫。
自从华山的事情之后,叶师叔从叶家回来,病情倒是比以前好了,不用我每天送饭,能自己去吃东西了,看见别人也不像以前不由分说,提刀就上,虽然不爱搭理人,但是可以出入公共场所了。
我想这都是吴瑕的功劳。
我给叶师叔送饭送了好多年,都比不上弟弟回来说一句话。
在叶师叔心中,弟弟永远是第一,他可以为了弟弟发疯,也能为弟弟变正常。
说起吴瑕,吴瑕掉落悬崖之后,武当也有了变化。
陆师叔一直在山上寻找吴瑕的下落,任何线索都不放过;而莫师叔在那不久之后向掌门师尊请辞,辞掉教学弟子的职务,独自去了武当七十二峰中大明峰上隐居,不问武当事务了;谭师叔经过这些事,觉得自己的医术还需更上一层楼,干脆申请出国交流去了。
他们都走了,这无疑加重了我的负担。
现在师尊居然还说要退休,我即使再有能耐,也没有办法长出三头六臂。
不过——他们都走了,我的身边只有叶师叔了。
我看了看叶师叔的眼睛,这双眼睛明亮澄澈,在提到弟弟的时候会闪耀疯狂的光芒。
我想,在陆师叔找回吴瑕之前,叶师叔身边也只有我了。
陆师叔找寻吴瑕已经一年多了,眼见着冬天就要来了,武当终年不休,但冬天游客减少,反而让大家能喘口气。
这段时间,我感觉师尊已经开始渐渐加重我的工作量,也开始对其他师兄弟委以重任,我能自由安排的时间减少,既然叶师叔已经不需要我照顾,我也没再去看他。
好长时间都没有遇见他了,我居然有点想他,估计是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我们明明同在武当山上,可一直到武当飘下第一场雪,我都没见到叶师叔。
武当下雪,那便是极美的。
银装中殿宇若隐若现,飞雪回环,如同画境,我站在太和宫前,也觉得一直郁郁的心情稍微变好了点。
然后陆师叔回来了。
他一个人,迎着风雪,从山道上来,我远远看到,心里一沉。
他的身边没有吴瑕。
我看见有个白色的身影窜出来,与漫天的雪花融成了一体,扑向陆师叔,把他撞倒在地上。
那个人揪着陆师叔的衣服,大声质问着什么,可惜风声太大了,所有的一切都被风雪吞没。
那个人开始不停地揍陆师叔,大概是天气太冷了,让我的反应有些迟钝,直到他抽出了他的刀,在雪光的映衬下格外吓人,我才飞身过去,拉开他,说:“叶师叔,陆师叔一路辛苦你就别闹了。”
可叶师叔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喊:“弟弟呢,还我弟弟!”
那一声声在我耳中好像魔咒,刺得我脑袋疼,我忍不住出手,拍晕了他,世界终于安静了。
陆师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我看着碎雪纷纷洒落,听见他说:“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我抬头看着陆师叔疲倦的脸,说:“因为又过去了一年。”
这已经是第二年了。
陆师叔会在冬天的时候回武当看看,然后过不了几天就又走了,如果他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徒弟,那么见面就又是一年之后了。
陆师叔在武当的期间,叶师叔疯过了理智回来,就缠着陆师叔问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在一旁默默照应着两位师叔。
两个人说着话,陆师叔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辛苦你了。”
我还没开口,叶师叔就说:“他有什么辛苦的,整天在山上转悠。”然后他继续拉着陆师叔问,“你说你觉得弟弟可能在南方?为什么?”
陆师叔冲我苦笑一下,然后回答叶师叔的问题。
等陆师叔走了,叶师叔就回到了南岩宫。
只有吴瑕的消息能引他出来,如果不是师尊和叶老板不放心,恐怕他也早就下山自己去找吴瑕了。
叶师叔闷闷不乐地回了南岩宫,我就又见不到他了。
等雪断断续续下了好久,等彻底放晴的时候,我问师尊:“如果我失踪了,师尊会去找我吗?”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然,师尊沉默了一下,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你为关门弟子吗?”
我摇摇头。
我资质不是最好的,长得也路人,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能得到师尊的器重。
师尊说:“因为你是那种守得住的人。”
我愣住了。
师尊继续说:“不管谁去了哪里,或者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能留在这里。”
那天后来我拎了酒,去了南岩宫。
雪后初晴的夕阳格外绚烂,缓缓坠入山头后面的时候,阳光就像砸碎在雪上,闪闪亮亮的。我去的时候,居然看见叶师叔在堆雪人。
神经病的世界果然不好理解。
他看见我,微微有点惊讶,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解释道:“这段时间太忙了。”
他摇摇头,说:“借口,你生气了。”
只能说神经病的直觉比较敏锐。
我们坐到一起,我递给他一些吃的,他说:“你不给我送东西,我好久没有吃到好吃的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说:“好,以后继续给你送。”
我给师叔倒上酒,他问我:“你为什么生气?”
我说:“我生我自己的气。”
我始终觉得叶师叔得了神经病,可能智商也受了影响,时常会露出痴傻的表情,比如现在。
我给他灌酒,他立刻就忘了我生气的事。
等他醉了,就安然地躺在我的腿上睡了过去。
傻子,都不知道用内力逼走酒气,像我就从没醉过。
师叔睡得很香甜,闭着眼睛,可我知道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有多么漂亮,我戳了戳师叔的脸颊,问他:“如果我失踪了,你会去找我吗?”
我知道不会有答案。
就像即使我陪他再久,也走不进他的视线,他的全部神智都被弟弟占领一样。
那天过后,不管多忙,我都会抽空给叶师叔送东西去,叶师叔对这种状态很满意。转眼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这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年头了。
我们都在数着日子等吴瑕,就像以前莫师叔等二师叔一样。
莫师叔没等到二师叔,自己就迷失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叶师叔,如果吴瑕一直没有消息,他是不是会变得更加疯狂?
叶师叔见我看他,就对我说:“我想喝可乐,下次带瓶过来。”
“……”我点头。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见了陆师叔的声音。
他的声音饱含内力,透着喜悦,在武当山上传播开来,好像春雷,炸醒了万物。
“我们回来了!”
我注意到陆师叔用的代词,在叶师叔反应过来之前,就拉着他奔了出去。
这时候,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我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果然,在半路上,就看见陆师叔领着一个人往山顶走去。
那个人面容沉静,长相跟叶师叔一样好看,不就是吴瑕吗?
叶师叔从我身边飞速离开,朝着他的弟弟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吴瑕,又哭又笑。
吴瑕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又有些好奇,求助般的看向他的师父,而陆师叔则是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吴瑕的目光里有着陌生,我知道这里面还有点问题,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只要人回来就好。
我琢磨着要给在国外的谭师叔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给吴瑕看看。
团聚的时刻总是如此美好,我看着抱在一起的兄弟,与欣慰的陆师叔,他们三个人站在武当山通往金顶的道路上,非常和谐,而我身后已经有听到响动的弟子们冲了过来。
我准备去跟师尊说,如果师尊想要休息就让我来吧。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师叔、照顾师弟们。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憋了半天,憋出个番外,这文实在很消耗内力……就这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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