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羡之作为天帝的贴心军大衣,当然不能和胡喜媚硬怼,于是他欲扬先抑,先接了个失误的责任,“此事我天族是有责任。”
还没转折出那句‘但是’,有人半道将他的话截了胡,还截得十分高调,从凌霄殿大门口就开始喊。
“罪人容姿前来请罪。”华容姿在婉华陪同下,高调驾云而来。
天帝一看到这两个骄纵的小公主,脑袋都大了,“赦了,恕你无罪,下去。”他其实只想咆哮‘赶紧给我滚~’
华容姿素衣白裳,发无点缀,听天帝话,反而跪地伏首行大礼,凄凄婉婉道:“罪人华容姿所犯大罪,罪无可赦,天帝怜惜,恕容姿之过,容姿却不能宽恕自己。”
她膝盖转了个方向,跪对着胡喜媚,“仙主之爱子故逝,乃容姿失手所致,容姿愿为公子赔命。”
天帝脑袋不大了,像直接被人削了……
他对打扇的仙娥招手,揉着太阳穴,“去,把华崇喊来,把他的疯女儿拖回去。”
华容姿没疯,不仅没疯,这次请罪的言行,是根据她宅斗上万年的经验缜密推演而来的绝妙计划。
她跟婉华不一样。
东王母虽然是继室,但善妒,且驭夫有术,天帝虽为天帝,却只有一个天后,没有通房和小妾,婉华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宫斗这回事基本不用她操心。
华崇出身不高,官场一路拼搏,奉信泄欲既放松,所以姨娘小妻储了一大堆,华容姿的兄弟姐妹也一大堆。
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她为正房嫡女,是荣耀,也是众矢之的。
弄死她,嫡女的位置才能空出来。一个没有后的夫人,不足为惧。
嫡女的兄弟,才是嫡子。
母亲软弱无为,这些年全靠她一人在后院的明枪暗箭里维护母亲,排除异己。
论心计,她可以单手捏死三个婉华。
此次胡喜媚大张旗鼓来兴师问罪,华容姿却知道,蓬莱仙主这儿子,无论如何算是白死了。
蓬莱仙主胡喜媚,早年丧父,中年丧夫,今年丧子。
生来是个神胎,命格却心酸得让人拘一把同情泪。
由于前半生丧父丧夫,前几万年连亲妈也没了,只剩下一个儿子相依为命,这个儿子还是个遗腹子,胡喜媚对魏谦可谓是宝贝到了极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魏谦不负众望,争气的打破了期望定律,在胡喜媚望子成龙的殷切希翼中,长成了房祖名。
好在胡喜媚仙主做的不错,蓬莱仙岛上,魏谦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打断他的腿。
终于成功地纵容他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魏谦不算个大奸大恶的人,顶多算个被宠坏了的官二代,骄纵跋扈,但不作奸犯科。
古往今来,千千万万实例告诉我们,死,都是作出来的。
神仙一活动不动就按万万年计算,玩法也就那几样,要么斩妖除魔,要么纵情山水,要么……转世投生。
不过是闲来无事的胡闹,胡喜媚就由骄儿去了。
她一辈子,就这一回对魏谦没上心,就这一回,断送了她一辈子的精神寄托。
魏公子选中了下凡投胎,很不幸,转世时没塞红包,司命写命格没咋上心,壮士一去,再无归期。
魏谦转生为龚凡盛。
这一生很不一般,很传奇。
出生克死妈,一岁克死爸,两岁克死姥,三岁克死爷,五岁克死全村。
在合格地做好天煞孤星这一点上,他比她亲娘做得出色。
六岁,被天心邪教术士捡回去,踏上不归路。
八岁,手上沾了第一条人命,从此再没回头。
很多人好几辈子都背不上一桩人命官司,魏谦短短三四十年的一辈子,演绎的很传奇,从他出生开始算,平均每年杀五个半人。
比有些人一年杀的鸡都多。
古人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这句话可以说是很资本主义,很双重标准了,但没办法,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不管魏公子做神仙时如何不服天不服地,从他变成龚凡盛,就归属天庭管制。
从天道法制的角度来说,魏公子这一遭散魂关堕得不冤,胡喜媚就是说出朵花来也不占理,也救不得她儿一条小命。
但要说人家怎么能是仙主呢,领导总是有办法些。
原本龚凡盛一死,魏公子就该元神归位,做回逍遥神仙,奈何他的杀孽太重,血案在身,孽债要清算清楚了,他才能回归神位。
两百多条人命,侥幸不死的话,神骨多半也保不住了。
仙有仙骨,神有神骨,叫法虽然不一样,功用却是一样。
仙骨或神骨一失,堕为凡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就算下十八辈子,不论嗑药或者修炼,再也不能为仙为神。
胡喜媚的心尖肉,怎么能永生永世做个凡人?
龚凡盛肉身一断气,胡喜媚便暗中助他躲避缉魂阴差,原计划是用禁术造个一模一样的魂魄,做替死鬼。
没想到顶罪的假货没仿出来,龚凡盛就被抓了,胡喜媚反噬也挨了,儿子也要没了。
恼是恼的,人还是要救的。
天帝想治屁股上的痔疮,胡喜媚早就知道,所以她用蓬莱仙岛换魏谦的命,也成交了。
半路却横刀杀出一个程咬金,一脚踹飞了天帝的痔疮药。
死这个字,针对不同物种,含义也很广泛。
人的肉身咽气了,人就算死了。
而神魔的肉身败不败不重要,肉身可以再造,魂飞魄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幽冥司的散魂关,堕之为聻鬼。
聻鬼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实则只是一缕有意识的魂魄碎片,连魄都算不上,基本上跟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区别。
硬要说区别,聻鬼也可以说成残存的意识,留一抹意识永生永世在地府受折磨,魂飞魄散反倒算解脱了。
华容姿明白,胡喜媚此行的目的绝对不是替儿子讨个活命的机会。
魏谦已死,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不止华容姿,胡喜媚也知道,她讨不到什么公道,也救不活儿子。
她的目的,是要人陪葬。
这事说白了,只能算个暗桩交易,永远不可能搬到明面上来谈。
因为究其根本,是魏谦伤天害理在先。
就算天帝许她放魏谦一命,现在事情黄了,总不能叫她见人就扯着嗓子喊:我儿子杀了人,我想行贿结果没成?
而且事没办成,天帝也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臣属条约已经作废,胡喜媚能坐在这里纠缠要说法,不过也是拿着天帝不想撕破脸皮和她硬刚。
首先肯定不能叫天帝陪葬,其次也不能叫天帝的儿子陪葬。
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四舍五入下来,只能叫顾羡之的徒弟陪葬了。
杀了胡喜媚儿子的徒弟。
关键就关键在这‘徒弟’二字上。
仙人都知道顾羡之新收了个徒弟,没有来历,没有背景,是个可欺的人儿。
如果蓬莱仙岛和天庭这一番恩怨能够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平息,怎么看来,都是天庭赚了。
华容姿的看法却不一样,她只见过那女子一面,但她晓得,顾羡之不会让她去填命,就算天帝亲令,也不会。
既然如此,反正此人也不能一举除掉,她何不顺水推舟,让顾羡之欠她一个人情?
她,也是顾羡之的徒弟。
众人只知道顾羡之的徒弟杀了魏谦,却不知道是哪个徒弟。
之所以不会认为是她,不过因为那女子跟着大殿下在幽冥司,而她在三十三重天。
谁又规定,她在三十三重天,就不能杀了魏谦?
她去顶着这个缸,顾羡之虽然不会保她,但天帝会,父亲也会。
华崇之女,胡喜媚也不敢真的杀之泄愤。
至于父亲问责,她若叫顾羡之承了这个情,将是她自己做自己师娘万里长征路上的第一个里程碑。
父亲为什么会责罚于她?
对天帝而言,换个角度,这也可以看做一个契机,一个打压蓬莱岛的契机。
天帝面上对蓬莱岛客气,心头其实早已笑问对方祖宗十八代,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正统天君,凭什么被一个仙主拿着谈条件,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谈成这桩条件。
可是没有机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都不给胡喜媚,面子上过不去。
做得太绝,对方打着君王无道的旗号集结编外人员造反怎么办?
不做绝点,心头又不是很爽……
华容姿给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凌霄殿上,众人面前,华容姿给胡喜媚行了三个大礼,重复了一遍:“容姿失手错杀魏谦公子,请仙主降罪。”
胡喜媚的看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冷箭,怨狠得让人不寒而栗。
她知道,不是华容姿。
天庭这是想耍她。
胡喜媚既不叫起,也不叫滚,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伏在地上的身影,眼珠渐渐猩红,衣袖里的拳头越捏越紧。
正僵持不下,大殿门口传来一道霁月清风般的声音,人渐近,她行礼,“臣幽冥司无常方俏,见过天帝。”
方俏头戴高帽,耳侧各盘一鬟墨发垂肩,紧衣束裤,执哭丧棒,面色平静,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