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俏一声不吭,把她的梦寐以求摆在她面前。
她害怕灭蒙鸟,不只是因为与之相生相克,还因为它们真的很厉害。
方俏是凡人飞升,其中辛苦她自己最能够体会,哪怕是顾羡之给她开了小门,她也应该更为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应该宝贝自己的小命,而不是跑去妖鸟的老巢找死。
万一出了意外,她可能是史上寿命最短的仙人。
连蟠桃上的虫子都活得比她长。
她衣衫褴褛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以为她不过跑去哪里浪了两天,没想过她去了东始山。
朱厌不知道怎么说出一句谢谢才能表示出她真的很感动,真的很窝心。
方俏对她说,“东始山的榹桃熟了,我们去摘两个回来尝尝?”
她曾经发誓永生不踏东始山,但她说,“好。”
东始山的榹桃熟没熟,对她们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灭蒙鸟内丹分雄丹和雌丹,雄丹的珠子在她手里,是红色。
雌丹是冰蓝色,取出后,三个弹指的时间就会变成一颗没用的水晶珠子。
她要铸魂,必须守在东始山的长渊,雌丹一出,立即收为己用。
翌日。
日游神在忘川畔,奈何桥前,凉棚里,面无表情盛出一盏孟婆汤,“喝汤。”
孟缃和方俏在东始山长渊峭崖上,等来了顾羡之,她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
数百年前的削肉之痛还不曾忘却,客观来说,方俏的天赋的确让很多人望尘莫及,但她毕竟是个才飞升不久的小仙。
她害怕这个对她很好的人再受一次她当年之痛。
她对顾羡之见礼,“殿下。”
顾羡之阴阳怪气冷哼了一声。
孟缃不解,疑惑地看向方俏。
方俏笑了笑,道,“下面那群破鸟实在过于凶悍,师父轻敌大意,不小心被啄了一下。”目光飘向他的臀部……
孟缃想笑,但是很沉稳地忍住了。
其实真实情况是这样——
方俏:“师父,此鸟凶猛,我们需智取。”
顾羡之:“徒儿说了算。”
方俏:“我制定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计划。”
顾羡之:“说来听听?”
方俏:“崖底地形对我们不利,我们先深入诱敌,把鸟引上来,师父化出原身,吸引它们的注意力,然后我绕后悄悄逮一只飞得慢的,剖腹取丹,我再同你打信号,我们一起撤。”
然而大黑龙千等万等,在天边翻飞打滚,也没等来撤退的信号,待菊花已残,才发现方俏在幽冥司连澡都搓完了……
山高水长,徒儿,我们来日,才知道谁笑得最嗨!
顾羡之阴险地笑~
方俏拍了拍顾羡之的肩,指向黝黑的长渊,“师父,跳吧!”
顾羡之一步三回头,纵身跳崖。
孟缃目瞪口呆,把巴掌拍地啪啪响,对方俏竖起大拇指,“厉害啊!你俩到底谁是师父?”
傲娇孔雀惊变温顺绵羊?
方俏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
孟缃咬了咬手指,问,“是不是突然就言听计从?”
“是。”
“是不是突然就有求必应?”
“是。”
“是不是突然就特别殷勤?”
“是。”
“是不是突然就没脸没皮?”
“是。”
孟缃一拍大腿,惊叫,“唉呀妈呀!老处男情窦初开了!”
然后又迟疑地问,“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喜欢你想同你睡觉之类的话?”
方俏沉吟了一会儿,“说过。”
她双手握住方俏一只手,上下摇动,“恭喜啊恭喜啊,俏儿你要升级了!”
“什么升级?”方俏摸不着头脑。
孟缃大喜过望,像个为女儿操碎心的恨嫁老妈子,“升级做师娘啊!”
方俏黙了默,很疑惑,左思右想,还是问了,“师娘,到底是个什么梗?”顾羡之也说过要她自己做自己的师娘。
孟缃语气悠扬地科普,“在我们天族,你知道师徒是个什么关系吗?”
方俏更加莫名其妙,“师徒不是师徒关系还能是个父女关系?”
孟缃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晃,故作高深,“错!是夫妻关系!”
“噗~啥玩意儿?”
“例数我天族各个神仙,只要是收了徒儿的,最后都自个儿娶了,比如九凤和疆良,比如天昊和据比,比如陆吾和离珠,比如……吧啦吧啦巴拉~”
“时日一长,徒儿在天族的意思,也就相当于凡间的童养媳。”
“比如男神仙若是看上了某个女神仙,便走上去问‘我想收个徒儿,仙子可赏光?’若仙子含羞带怯地说‘是’,这事就成了。”
“‘我想收个徒儿’这句话也就略等于‘我想同你发展奸情’,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华容姿想拜殿下做师父,也是个想发展奸情的意思。”
“原本我以为你这个徒弟是他在凡间收来的,也就没考虑这个潜规则,现在看来,殿下是当真想同你发展一段奸情~”
最后一句话,孟缃尾音婉转悠扬,说得十分暧昧。
方俏的世界观崩塌了——说好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能不能按常理出牌?
她正在努力刷新自己的三观,那头顾羡之已经冲出长渊,吼道:“你们俩不来逮鸟,还在干什么呢?”
方俏回过神,赶忙驭风去抓鸟。
孟缃想去帮忙,但她现在是个战斗力为渣五的废物,冲上去只能徒增伤亡,还是乖乖在原地等珠子,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三个弹指,实在是个很难把握的时间。
你试试眨三下眼睛?
就这么点时间,方俏要把内丹送给孟缃,助她把雌雄双丹炼化,再化神铸魂。
孟缃也累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怀疑当年婉华那个小碧莲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羡之被一群鸟追在屁股后面撵,心里把崔想记恨了千千万万遍。自己的女人要他来管?
那个混账!
徒儿也是个混账,多管闲事的混账!
孟缃更是个混账,矫情做作的混账!
想了想……自己也是个混账——自找罪受的混账!
明明他才是师父!?
他们忙了好大半日孟缃也没能够成功铸魂——三个弹指的时间太短了。
最后顾羡之叫停,直接卷了一只雌鸟到地上,把自己盘成一个中空的柱子,把方俏和孟缃圈在里面,任一群鸟尖尖的喙啄翻他的龙鳞。
灭蒙鸟的喙尖利无比,结界法衣难挡,顾羡之只能用自己做肉盾。
他想,回去就派天兵来灭了这群杂碎。
孟缃这么些年功法也没能长进丝毫,完全是赖过损的元神,元神一修补,她立刻散发出焕然容光,虽然脸上暂时还有褶子,但时日长些,她修为精纯些,自然会消失了。
孟缃开心了,方俏开心了,顾羡之却不开心,他看了眼自己翻飞的鳞片,默默变回人身。
他堂堂帝子,每天到底在做些什么?
方俏凑到他跟前,给予口头安慰,“师父辛苦了。”
顾羡之轻哼一声,道:“疼!”
方俏愣了一下,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师父为他挡了不计其数刀子,从来没哼过一声疼。
当初孟缃被这群鸟整得如此惨烈,她是不是将它们低估了?
她面色一暗,心里郁气,内疚起来,终究是任性过头了,“对不起,师父,你哪儿疼?”这句对不起致歉的是残开满地的菊花。
顾羡之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大腿,抿了抿唇,“这儿,这儿,都疼。”
“我们去天宫,我去替你找药君。”
“走不动。”
“我背你?”
“好。”
孟缃怀疑自己的耳朵略有小疾——一个纤弱的少女驮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傻大个?
顾羡之还真的就趴上去了。
他把头埋在方俏肩窝,语气闷闷,“还是疼。”
他吐出的热气呵在她肩颈,微微酥麻,方俏把头稍稍别开,“那我走快些。”脚下快了几分。
顾羡之又凑上去,还是那个万金油的字,“疼。”
方俏再别开头。
肩上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疼。”
她老实赶路,不再避让。
顾羡之在她背后狡黠的笑。
疼吗?
当然是疼的。
很疼吗?
当然……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牙碎不喊疼!——呸!
面子值几个钱?
能娶到媳妇还是哄到徒弟?
他把头往前伸,凑到方俏一转头刚好就能亲到的距离,“要亲亲。”
方俏不理他。
他把脸往她脸上蹭了蹭,慵懒又无赖,“要亲亲!”
方俏手一松,作势就要把他摔下去,他赶忙抱紧了她的脖子,不敢再耍流氓。
这个天真的傻孩子,还真以为在荆山送上香吻的是他的宝贝徒儿……
孟缃在后面看得啧啧赞叹——大开眼界啊!
把顾羡之送回三十三重天,还没走到药君府门口,此子就被亲爹匆匆召去了。
临别时依依不舍,进三步退两步。
天帝一个时辰前召亲儿子,转个身就到的距离,儿子走了一个时辰!
呵呵哒!
这个混账!从来就没有准时过!
天宫的风光不过如此,寡淡无味——至少方俏是这么觉得的。
她和孟缃逛得百无聊赖,于是提议,不如我们去凡间喝两杯?
一拍即合,遂携孟缃下凡。
还没走出南天门,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华容姿和婉华。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情敌见面,兵戎相见!
这八个字,在这四女身上交来换去,竟然怎么都很合适——孽缘啊!
华容姿亲亲热热挽起方俏的手,“师妹!是师妹吧?师父虽然还没正式告之天下,但看这情形,恐怕时日不远了呢!”
呕~简直是恶心他妈夸恶心——恶心到家了。
但这女人不好对付,哪怕是膈应膈应她,华容姿也觉得心里是爽快的。
虽然自己也挺膈应的,但——心不狠站不稳。
她恶心自己都毫不手软,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如果顾羡之没有跟方俏科普过此女的光辉宫斗宅斗成果,她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准她的好坏。
但现在这个成果就满脸褶子站在她身侧,说实话,方俏很怒,有种隔壁杂种抓癞蛤蟆猥亵了自家传家宝的感觉。
癞蛤蟆是婉华。
杂种就是华容姿。
这么些年可不是白看的,虽然性自由的命题很值得推敲,但你若是自由过了头,就别怪有人用春药药死你了。
此两女很明显就是婚姻自由性自由的推崇者——我只想睡你的男人,并不在意这个男人有没有正房。
反正可以宫斗!
方俏满脸堆笑,反握住华容姿的手,比她更亲热道:“师姐?师姐什么时候同师父成亲?日子应该不远了罢?届时可记得与师妹递一张请柬,师妹可是准备好改口叫师娘了!”
华容姿的脸顿时就绿了,大家都知道她想嫁大殿下,可上次凌霄殿顾羡之还光明正大想娶方俏。
标准的三角恋——她爱他但他却爱着她!
此一问,四个字可以总结——耀武扬威!
正正踩在了华小公举的痛脚上。
华容姿觉得自己没有跳起来扇这个小蹄子一个大耳刮子,当真是涵养极好了!
顿时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拉着婉华走了。
方俏抽出一条手帕,一根一根擦与华容姿握手的手,风轻云淡,十分有胜不骄的风范。
孟缃崇拜地看着她,“厉害啊!”这人从前是做道士的?
怕是写甄嬛传的吧?
方俏微微一笑,“过奖了。”
方俏作为一个要奔三的老女人,这辈子还没有沾过酒的滋味——因为道士不准喝酒。
虽然道士也不准吃肉,但谁叫师父控酒比控肉严格呢?
师父没了以后,她也没想过酒是什么滋味,现在却突然很好奇。
尝过之后,觉得实在是难以下咽,浅酌两口就不再举杯,和孟缃两人点了十来个菜,边吃边吹牛。
一桌子菜,就没半片菜叶子,全都是大油大荤,孟缃实在忍不住,“你也不怕消化不良?”
方俏高深莫测一笑,不语。
家中常备健胃消食片,怕死不是英雄好汉!
吃过饭,孟缃还稍有良知,记得去奈何桥把日游神替出来,便走了。
方俏一个人坐在酒楼,看楼下人来人往,偶尔夹两箸菜,心里盘算着该去哪里找元乙师叔。
这些天她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魔界也翻了个底朝天,连师叔的臭袜子都没找到一只。
想到那些天,不免又想到陪她翻山越岭的师父。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是真的拿顾羡之当爸爸啊!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对师父抹了记忆的事,是挺不能释怀,但顾羡之他就算往怀里揣了块石头,这些日子也该捂暖了吧?
方俏的心比石头稍微软上那么一点——捂暖了一半。
对前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但前事是前事,顾羡之对她的好,她也不是瞎子。
虽然师父以前也对她很好……
而现在的好却是变了味道,是把她当一个女人的好。
由于职业的原因,方俏这一辈子其实没考虑过情情爱爱的事情。
在凡间二十八岁的女子,孩子都要生孩子了。
她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如果没有意外,她这一辈子,便准备老死在凌虚观了。
她原本想,等她老了,她也要最好的琴,最贵的墨,最劲道的肉。
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她不会老了。
顾羡之和白枫不同,他比白枫无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白枫会考虑世俗,他不会。
或许是因为神仙和凡人到底还是有区别,他更有随心所欲的本钱,所以他对徒儿的喜欢不加掩饰,裸地将它公诸于世。
说实话,方俏其实是有一点点心动。
一个风流倜傥的高富帅,有权有势还对你好,不花心,不嫖娼,每天什么都不做,就跟着你变着法哄你开心。
这要是还不动心,比柳下惠还柳下惠啊!
只是那张脸实在太有代入感,一看到他的脸就能想到在凌虚观被鸡毛掸子追几座山的场景,始终觉得这是一个长辈。
掐灭了心里头跳动的小火苗。
一个人坐了小半日,日色西沉,方俏觉得无趣,看了看天色,便也准备走了。
她半只脚没踏出酒楼门口,让人拉了回来,小二揪着她的袖子,苦着脸道:“姑娘,你还没结账呢!”
方俏瞬间懵逼,结账?
结账=钱。
可……她没带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