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站到擂台上时,玄霜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无形的“场”中,腰牌也微震了一下。他分出头发丝那么细的一点心思分析道:“我感觉到的‘场’应该就是那个相当于隐形裁判的法阵吧?腰牌的反应……恐怕是信息被记录进去了,这样获胜后,才有凭证去执事堂领奖金。”
杂念一闪就过去了,玄霜自报家门后全神贯注地盯视着对手,却意外地看到对方居然怔愣当场,旋即发现,不只是王灿,台下一直笼罩着的嗡嗡人声也减弱了。
“这是怎么了?”玄霜眉头一皱,他很不喜欢置身于预料外的情况,看向王灿的眼神又锐利了几分,暗道,“不管出了什么状况,我在擂台上的时候只要盯住你就行了。”
想罢,玄霜全然无视台下众人的反应,全副心神都用在观察对手上了。
王灿不多时回过神来,表情茫然道:
“我听错了吧?阁下是哪一峰的弟子,可否再说一遍?”
台下瞬间静了下来,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这时若掉片叶子下去,应该都能听见落地的声响。
玄霜一时摸不着头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镇定回道:
“在下丹碧峰弟子玄霜。”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一根□□,场下瞬间被引爆了,一时间人声鼎沸,大家七嘴八舌,冲着擂台上指指点点,难得还有人能空出手来往外发传讯符的。
“哈哈,他说他是丹碧峰的弟子!现在的骗子都这么笨了吗?”
“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图什么啊。”
“谁说不是?混元宗谁不晓得丹碧峰只有峰主一个活人?”
“你看他的脸,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穷鬼,玉容丹都用不起,还敢说是焱峰主门下?”
“就是,焱峰主手缝里漏出来点资源都够他换张皮了。”
“居然想靠焱师伯扬名,我要发传讯符告诉师父和师叔们!绝对饶不了他”
“发什么符啊,你师父和我师父都闭关去了,咱兄弟俩先动手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
……
常慕又急又气,在人群中跳脚大喊:
“玄师兄没说错,他的确是焱师伯的亲传弟子!你们这帮消息闭塞的赶快住嘴,都听我说……”
但毕竟形单影只寡不敌众,发出的声音迅速没入到人潮人海中,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玄霜虽然两世为人,但加一块儿也就活了不到四十年,还没遇到过这种阵仗。饶是心性坚定,但心境上修炼还不到家,难免在面上露出几分异色。
王灿捕捉到了玄霜的神色变化,把这当成了对方心里有鬼的凭证,心中愈发笃定,口气不逊地质疑道:
“丹碧峰?丹碧峰从来就没有过弟子。”
闻听此言,玄霜面容一凛,浑身的气息瞬间冰冷了下来,正色道:
“在下正是丹碧峰峰主焱颜亲传弟子。”
“哈——”王灿怪笑了一声,可能是没将对手放在眼里,更可能是现场氛围太过热烈,他一时松懈,竟然将平日只敢腹诽的话,无所顾忌地宣诸于口了,“谁不知道焱峰主受困心魔,结丹后连徒弟都没法收,嫉妒我们青云峰弟子众多,四处寻找好苗子,结果无一例外都变成师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擂台上突兀地响了一会儿,便迅速减弱并消失了。
刚才还台下还热闹如市中心,现在却肃穆如殡仪馆,观众们的目光都聚焦到王灿身上,除了几个同门师兄弟在替他着急,大部分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瞻仰死者仪容,带着遗憾,透着悲悯。
常慕同样是看尸体的眼神,他连气都生不出来:
“还真敢说啊,这话要传到师父和师叔们的耳朵里……呵呵。”
王灿向台下扫视了一圈,终于体味到何为祸从口出,他懊恼地收回视线,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你若真是丹碧峰弟子,那便正好,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我们青云峰的手段!”
玄霜能感觉得到,自己此刻的心情非常平静,就像在玄宅杀死玄雳,逼死玄冽,毒杀沈兴的时候那样平静。
起初,他上擂台的目的是熟悉修士对战方式,顺便在与同门切磋的过程中加深友谊,共同进步。
然而现在,玄霜脑子唯一的念头是:究竟应该采取哪种方式,将面前的这个人形生物彻底灭杀!
当王灿正准备祭出小鼎之时,玄霜出招了。
玄铁剑剑光一闪,霎时间,无数鹅毛般的雪片缓缓飘漂浮在十丈见方的擂台上,几乎凝滞在空中,好似玻璃球中的西洋景。
然而这静谧的景色只维持了瞬间,几息之后,雪片疯狂地聚集到擂台的一角,以极快的速度小幅移动着,逐渐显现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茧型雪团。
玄霜看都没看擂台中央神色惊惧的王灿,双目直视雪团,鼻中发出“哼”的一声,就见雪团突然缩了一圈,里面传来几声惨叫。
洁白的雪茧眨眼变成鲜红的血茧,“王灿”的身影闪动了两下,瞬间没了踪影。
“我认输!认输……”
一声叫喊过后,血茧“砰”地散开,擂台上的雪片顷刻间全部消失殆尽,与此同时,擂台下出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周围哗声四起。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
刚才和常慕打嘴架的小个子黄衣修士用力拨开众人,来到躺倒在地的血人身前,将其扶住后,迅速塞了几粒丸药到他嘴里。
很快的,那具仿佛被钢丝球大力刮擦过的身体恢复了原状,但王灿仍二目紧闭,浑身发抖。
恨恨地瞪了玄霜一眼,黄衣修士搁下一句“你等着”,抱着王灿踏上飞行法宝,急急地离去了。
玄霜清楚,这位是回去搬救兵了。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笑声地交头接耳,看向玄霜的表情都略惊悚。
常慕的脸上混杂着兴奋,敬服和担心,张张嘴,欲言又止。玄霜明白,这位师弟觉得自己应该留在擂台上“捍卫荣誉”,但又怕青云峰弟子们过来之后自己会吃亏,在挣扎着要不要喊自己离去。
玄霜从不认为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拼个鱼死网破是值得推崇的行为,但是——
“要上这擂台,修为最高也只能是筑基后期,还得照规矩逐个上阵。如果是几十号人一拥而上,我定然暂退避其锋芒,可你们算什么石算什么车算什么树算什么网?车轮战我怕个甚?!”
玄霜心思通透,毫无惧色,誓要将师祖和师父一脉相传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返还”的品格继承并发扬光大,“今天不白让你们青云峰弟子给小爷磨剑,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丹碧峰顶为什么这样红?就是你们这帮二缺的鲜血浇灌了它!”
决心已定,玄霜冲着常慕安抚地笑了笑,留在擂台上闭目调息。
回顾刚刚的那一战,王灿的最大仰仗便是身上的上品法器幻身衣。
对低阶修士来说,幻身衣是非常实用的“中高端”制式法宝,一经驱使,便能化出一具幻身吸引对手注意,本体则隐形在暗处,伺机出动。
王灿攒了半年的灵石才买了一件幻身衣,今天是第一次穿着来比斗场,本打算凭借它在擂台上连胜几局,把本钱先捞回来,可刚打赢了一场,玄霜就上台了。
幻身衣能瞒得过低阶修士的眼目和神识,但遇到剑气却无处遁形。
刚刚玄霜施展出了《玄霜剑诀》剑典部中的承式——冰天雪地。
那铺天盖地的雪片看似易碎,实则为冰寒剑气所化。
如果按照的玄霜的本意,会先你来我往地打上一阵子,让王灿把身上的法宝挨个使出来,等看得差不多,没有新花样了,再施展个不那么血腥的招式将其击败。
这样一来,你输的不难看,我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你好我也好,双赢。
可王灿好死不死地说了那一番话,字字诛心。
玄霜杀意顿生,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因为几句话便真的将同门杀死,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王灿遭点皮肉之苦,以此出一口恶气。
那贴着王灿身躯急速旋转的雪花剑气将原本就弱于防御的幻身衣绞得粉碎,花费的时间比玄霜预计的还要短,那一身外伤只是看起来触目惊心,却不曾伤筋动骨。
王灿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实际上是因为耗尽积蓄购得的法宝被毁,又担心以后被焱颜一系找麻烦,一时惊惧交加,心中大痛而已。
玄霜张开二目,先前那一式只耗费了少许真元,不需服食培元丹,自行调息片刻便已尽数恢复。
一盏茶时间即将结束,这时从人群外围处涌进数十人来,他们大多是筑基修为,缀着少许炼气期弟子,有男有女,穿着各异,唯一的相同点是衣服上都有青色云纹。
刚才离去的黄衣修士走在最前面带路,他分开众人直奔着四十二号擂台就过来了,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量瘦高的灰衣修士,修为在筑基中期,但隐隐有突破之势,明显担任着这一队人的头领角色。
人群中一阵喧嚣:
“回来了回来了,这次拉来不少人啊。”
“青云峰的弟子就是多嘛。”
“他们峰主特别喜欢收徒弟,座下能有小一百号了。”
“嘿嘿,你看见没有?来的几乎全挂着青玉腰牌,都是普通的记名弟子!”
“哦,领头的那位挂着白玉腰牌,是入室弟子。话说怎么没见有亲传弟子过来啊?”
“你是混元宗的人吗?青云峰干脆就没过有亲传弟子好吧?”
……
……
修士们的耳力都好得很,如果说话的内容不想被人听见,早就改成传音了,这些窃窃私语明显就是说给青云峰一众弟子听的。
灰衣修士沉着脸,向左右人群扫视了一圈,目光仿佛带着刺。
除了少许修为在炼气或筑基初期的一些修士被目光刺中后缄口不言,大部分人都没给他面子,翻翻眼珠子,照说不误。
冷哼了一声,灰衣修士转而看向带路的小个子黄衣修士,问道:
“你要先上?”
黄衣修士用力挺了挺胸,义愤填膺道:
“王师弟遭了什么罪我亲眼所见,若是不第一个上擂台,我艾葛枉为七尺男儿!”
灰衣修士赞赏地点了点头:
“那这头阵就交给艾葛师弟了。”
“是!”
玄霜正站在擂台上看青云峰弟子在下面上演同门情深的小品呢,腰牌突然一震。
“这是通知我中场休息时间结束了吗?”
唤出玄铁剑,玄霜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弹击着流过蓝色光纹的乌黑剑身,轻声哄着,“兄弟,别激动,今日定然让你战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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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碧峰顶,丹云殿内。
焱颜缓缓睁开双眼,往日犹如暗夜般深邃的黑色瞳孔赫然变成了纯橘色,但若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她瞳孔的外缘竟环着一道金线。
很快的,焱颜眼中的异状消失了,她拂袖起身,螓首轻垂,剑眉微颦,嘴角翕动,低声沉吟道:
“还差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