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病重、唐老夫人的过世,让楚*对太夫人的健康状况更加上心。只是,她明明觉着太夫人如今精神状态比之早些时候要差了一些,特意询问了负责给太夫人把平安脉的吴大夫,可对方却说太夫人身子无碍。
她并不是质疑吴大夫的医术,而是内心深处总是有点不安,老一辈的亲人,年事已高,她们这些小辈更是应该时时刻刻关注才行,她想着要不要再多寻个大夫照料太夫人,这样总多几分保障。
当她将这个想法告知慕锦毅时,他思量了片刻,才道,“吴大夫负责照料了祖母数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祖母的身体状况,要不这样,明日待孙太医来府时,拜托他替祖母把把平安脉,你看可好?”
楚*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便点头道,“好,便如你所说的吧!”
孙太医是承德帝专门拨来替慕锦毅疗伤的太医,来往的日子多了,与慕锦毅倒也处出了几分交情,慕锦毅只不过拜托他顺便替太夫人把个平安脉,这等小事他自然不会推辞。
太夫人愣愣地望着跟在慕锦毅夫妇身后一起进来的太医,“这是怎么了?”
楚*搀扶着她在太师椅上坐下,“没甚大事,只是拜托孙太医来给祖母您把把平安脉!”
太夫人心中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多谢孙太医,老身身子一向极好,况且早几日也让吴大夫把过了平安脉的,并无大碍。”
“祖母,并不是孙儿信不过吴大夫,只是想着多几分心安,孙太医是太医院里的好手,医术高明,连太皇太后都赞不绝口,便让他替你把把脉吧。”慕锦毅亦劝道。
太夫人正欲再拒绝,便听孙太医捊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太夫人,这也是世子与世子夫人一片孝心,你就不必推辞了,让老夫替你把把脉,若是无碍,也让他们吃颗定心丸,这不是挺好的吗?”
太夫人勉强笑道,“这,这,孙太医说的也是!”
她心中叹息一声,知道今日大概是避不过去了,如今长孙平安归来,慕国公府重振声威,她便是死,亦可以安心了,罢了罢了,之前瞒着也只不过是怕长孙子担忧她的身子,以致在外头亦无法心安,如今诸事已定,再瞒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想明白这层,太夫人便平静地坐好,“那有劳孙太医了!”
片刻,孙太医脸色凝重地收回替她把脉的右手,犹豫地望着太夫人。
“太医,怎样了?”慕锦毅见他脸色不对劲,心中忐忑,不安地问。
孙太医没有回答他,而是望着太夫人道,“太夫人对自己的身子状况是否早已心中有数?”
太夫人平静地点点头,“确是如此,孙太医实话实说便可。”
孙太医长叹一声,转头望了望慕锦毅,摇头道,“老夫无能为力,太夫人如今只需好好养着,莫要再耗费心神,如此的话估计尚且能多一些时日。”
慕锦毅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话是,是何意?”
“毅儿,你过来!”太夫人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她的身边。
“毅儿,祖母能看到你取得今日这般成就,心中甚为欣慰,祖母亲手带大的孩子,青出于蓝,比他的祖父、比他的大伯父更为出色,祖母便是九泉之下,亦能坦然面对慕家列祖列宗!况且,上天待祖母亦算不薄,能让祖母支撑至今,看着你功成名就。”太夫人轻轻拍着他的左手背,微笑着道。早几年她便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可却不曾想过能一直支撑至今,她还有什么好怨的?
“祖母……”慕锦毅呜咽着望着她,满眼通红。
楚*亦觉心中酸涩,深悔自己照顾不周,竟然没有早些发现太夫人身子的异样!
“你莫要怪吴大夫,这些都是祖母的意思,是祖母让他一直瞒着你们的。”太夫人又道。
楚*低着头,泪珠在眼中不停地打转,最终‘啪嗒’一声砸落下来。
上一辈子,太夫人原先对她寄予厚望,可惜她却沉迷于儿女私情,最终伤了她的心,及至后来太夫人将陈冰月送到慕锦毅身边,她表面虽表现得毫不在意,可心中对她亦是有点怨的。再后来她在府中处处受到夏氏等人的排挤,太夫人亦只是冷眼旁观,除非夏氏做得太过,否则绝不会多言。甚至有几次,她从太夫人眼中捕捉到她对自己的怨责,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府中这些人慢待她,她从不曾为难过别人,为何太夫人却要怪她、怨她?
今生,她原没有想过再嫁到慕国公府,她对这座府邸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不仅是对慕锦毅,还包括对他的亲人。她在府中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得了太夫人的支持,虽然这当中或许牵涉到利益问题,但终究这一辈子,直到今日,太夫人都未曾薄待过她。而自阿盼出生后,她亦感觉得到太夫人对她态度的转变,少了几分利益算计,多了几分真心看顾。
如今听闻她命不久矣,她只觉得整个胸口似是被重物压住了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在想,若是太夫人早些年便知道自己身子不妥,那前世逼着慕锦毅纳陈冰月亦说得过去了,那时慕锦毅成婚数年膝下无子,与她这个原配夫人关系又僵,梅芳柔又遭他厌弃,太夫人又怎会不担心?陈冰月进府之后一直不声不响,体贴地照顾她,选择这般温柔娴静、体贴入微的女子作重孙的生母,好像亦无可厚非。
孙太医见屋内一片沉重,叹息一声便轻轻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里面的祖孙三人。
太夫人一手拉着慕锦毅,一手拉着楚*,和蔼地道,“国公府,便交给你们两个了,望你们能互相扶持,将门庭支撑起来!”
慕锦毅哽声道,“祖母……”
太夫人泪光闪闪,可脸上却是浮着阵阵慈爱的笑容,“傻孩子,生死病死,人之常情,祖母活至这般年岁,早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便是离去,亦是含笑而去,你们又何需难过!”
以她这般高龄,逝去亦是喜丧!
楚*泣不成声,她怎会想到那头亲祖父病重,这头瞧着还算硬朗的太夫人,竟然亦是命不久矣!
太夫人含笑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莫要哭,他日祖母离去之时,记得谁也不要哭,嗯,听话,莫要哭!”
楚*用力点头,想着将泪水收回去,可眼中泪意不只收不起来,反而越来越盛。
太夫人长叹一声,将夫妻两人同时抱入怀中,双手轻轻在他们背上拍着,“莫要哭,莫要哭……”
这晚,楚*再三恳求要留在太夫人屋里照顾她,太夫人见她一片孝心,亦只得点头同意。
侍候了太夫人用了晚膳,祖孙两人坐在榻上说话,太夫人握着她的左手,柔声道,“毅儿,日后便交给你了,他待你一片真心,你,你莫要辜负了他!他是祖母亲手带大的,他的性子,没有人比祖母更了解,他就是个闷嘴葫芦,又是个心肠软的,便是心中再苦,亦不会对人明言。这几年祖母也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个孙儿,竟是个世间难得的痴情种!”
太夫人轻叹一声,片刻又道,“幸而,他看中的是你这般明理能干,又知进退的女子,若是个拎不清的,祖母便是拼着让他怨我恨我,亦不会让他沉迷于儿女私情,误了家族大业!”
楚*打了个冷颤,不知怎的就想起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她,可不就是个拎不清的?她相信前世慕锦毅待她确是有真心实意的,若是,若是……
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从她脑中跳出来,前世她的死,会不会其中也有太夫人的放任?否则以陈冰月主仆之力,就算加上夏氏,亦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她毒杀在国公府上。
这种念头一升起,她慌不迭地用力将它拍回了脑海深处。
后面太夫人还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进去,心中那股冷意慢慢升腾起来,渗到四肢,让她僵了手脚。
太夫人见她脸色不对,摸摸她的手,发觉一片冰冷,不禁关切地问,“怎的手这么冷?可是累着了?你年纪尚轻,要多注意身子,尤其是女子,更是受不得半点寒气,祖母还想着让你给阿盼多添几个弟弟妹妹呢!”
楚*勉强扬起一丝笑容,“不碍事的,大概是天气转凉,一时不太习惯。”
“要记得保暖,别误了自己!”太夫人殷切叮嘱。
“好,孙媳知道了,祖母放心!”
次日一早,她陪着太夫人用了早膳,又吩咐丫头们小心照顾,这才回到文庆院里。
回了正房才发现慕锦毅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愣了一下,转身望向一脸担忧的纪芳,纪芳压低声音道,“世子爷一夜未睡!”
楚*长叹一声,挥挥手让纪芳退下去,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抓着他的左手轻声问,“可是在担心祖母?”
慕锦毅怔怔地转过头来望着她,片刻才轻轻一拉,将她拉倒在他身上。
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环住她,靠近她耳边沙哑着声音道,“祖母,她,真的要离我们而去了吗?”
楚*沉默地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强而有力的心跳,让她心中一片复杂。
良久,又听慕锦毅呜咽着道,“我想了一夜,更多想到的却是前世,前世我那般死去,祖母,祖母会有怎样的反应?孙太医说,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持续了数年之久,前世,前世她便将毕生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我却,却让她失望透顶,到后来甚至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她又怎承受得住!”年轻时丧夫失子,年老时又没了最出色的孙子,这得是多大的痛,多深的绝望啊!他只要一想,心中便是抑制不住的剧痛!
楚*回抱着他,眼中亦是充满了泪水,她哽声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上苍大概亦是觉得她上一辈子过得太苦了,这才让你重来一次,重新光耀国公府门楣,扬先祖威名,圆,圆祖母毕生希望!”
前世纵是太夫人放任了她的死亡又如何?今生她既然如此善待她,过去那些,她又何必执着!
她不怨了,也不恨了,无论前世她的死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慕锦毅会不会如唐永昆待韩玉敏那般待她,她都不想计较了,活在当下,珍惜眼前,没有什么比现在、比未来更重要!
夫妻二人紧紧拥在一起,任由泪水肆意而下,悲泣生命的即将离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