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其实很害怕,我知道自己真的很害怕,我不愿去接受那份属于自己的命运,即使是答应过柔娘去帮她寻回她的女儿,即使答应过那个面目可憎的人要去把那个留在这里的人解救出来。
如果在刚开始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会死,那我还会去答应她,帮助她吗?
我不知道自己竭力想要镇定下来的手是否暴露了我真正的内心,我渴望他能听到我的哀求声,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年轻人,他不是永远都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那他一定会救我,一定会把我从这狭小的缝隙里救出来的,对吧?明明已经说过要讨厌他,可心里,却依然对他有种淡淡的希冀。
可是他最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我。盯着他转瞬间变得冷冰的目光,我突然笑了,他真的不会在意我了。
尽管知道被人遗弃的那种痛苦,尽管知道无依无靠的那份悲戚,尽管心里对那个孩子有着深深的同情,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
我就像是一只被锁进蛋壳里的小鸟,根本看不到头上那片天空会有自动打开的一天。
可是他却那么轻易地答应了我。
我笑了,果然,他对我的感情,已经完全没有了。
他原本就是一个我所不熟悉的人,我都一切,在他眼中,都已经仿佛不再。
那我还有什么可以留恋?那我还有什么可怀念?
那个洞室里的笑脸?亦或者,仅仅是拉着我的手时的疼怜?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闻到那股醉人的香气时,留在心里的,却只有无尽的酸楚。
是因为那杯喝不太习惯的酒?是因为目光灼灼的他,还是因为已经甘愿成为祭品的我。
最后他用冰冷的语气告诉我,如果可以,他想要在明晚就举行仪式。
默默无语,只剩泪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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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
小小是我养的那只猫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甚至没有童年的记忆。在一点一滴被忘却的记忆中,只有小小这个名字是我唯一记着的东西,那还是被夹在那把长命岁的缝隙里,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掉出来的小纸条上写着的一个名字。
我没有娘,有一次我淘气的爬上了那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树时,我才第一次发现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奶娘总是笑眯眯的望着我,她问我是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吗,那么探头探脑的往外看,是不是有想要吃糖葫芦了?每当我爬上树的时候,她总会像是害怕我受到惊吓突然从树上摔下来的那般轻手轻脚的走到树下,像我抱小小那样把呵呵笑个不停的我抱下来,每次把我抱下来的时候他总是不停的挠我痒痒,把我逗得直笑。奶娘说,我正在长牙齿,不可以经常吃甜的东西,所以每次那个来给送菜的大叔给我偷偷一串糖葫芦的时候,她总会率先从我手中抢过去,然后硬缠着我分掉一半儿。
可是这次我并没有在看糖葫芦,矮矮的对我来说却仿佛犹如天高的墙外,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对着旁边一个俏美妇人说话的孩子:“娘,你要给我买糖葫芦吃!”
那个美妇人声音柔柔的说:“珍儿乖,吃糖葫芦牙齿会被蛀坏的,万一被虫蛀坏了,变成黑黑的那时多难看啊,”
奶声奶气的小孩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看着美妇人的脸上那根本看不到眼睛的笑容,又像是害怕上当却又不相信自己那般试探的问了一声,“真的吗?”
“当然,”美妇人指了指身后另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子,“你看他的牙齿是不是有点儿发黑。”
已经到了换牙时间的男孩子自然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在看到一个眼睛笑出两道月牙儿的小女孩悄悄从前面打量着自己的时候,他傻乎乎的笑着露出刚掉下来的空空的门牙。
“呀,是真的呀!”那个小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妈妈的话的信任,“真的是这样啊!”
美妇人爱怜的摸着女儿的脑袋,笑着把她抱起来,“要是珍儿听话的话,娘就给你买肉包子吃。”
小女孩高兴的吮吸了一下手指,“真的吗娘?那我一定好好听话,”
奶娘的目光落在那个笑靥如花的美妇人脸上,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虽然她竭力想要避开我的视线,但我还是能看到她的目光在那个美妇人脸上徘徊了好久才离开。不知为何,我突然也学着她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马上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把我包的更紧,紧的就连我想要张口说话都困难。
我在她怀里眨了眨眼睛,突然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奶娘,你不是说我也有娘吗?那我的娘呢?我的娘现在在哪里?”
奶娘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在我摇动她手臂的时候把我抱的更紧。
奶娘其实是有名字的,她不叫奶娘,但我从小叫到大,怎么也改不过来。奶娘其实还很年轻,她大概只比那曰见过的那位美妇人更年轻耐看,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美丽的一个人,竟然要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不能离开半步呢?
除了小小,这个小小的庭院里的,只有我和奶娘两个人。奶娘是个很和善的人,她就像是一把伞一样为我遮风挡雨,奶娘的怀里,藏着我全部的童年。隔壁的大叔倒是个经常会来这里的人。他似乎特别爱逗我笑,每次买到什么好吃的总会第一个想到我,然后把不是炸丸子就是煎银鱼放在我大张着的嘴里,然后任由我用太贪心所以抓满了吃食却根本来不及放在嘴里的油乎乎的手抱着他的脖子坐上来。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就像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年级相若的孩子坐在一个正笑的合不拢嘴的人肩上,手里还拿着一串嫣红欲滴的糖葫芦。那时,我看到的不再是那串红红的糖葫芦,映入我眼中的,只有那个孩子似乎会令人忍不住啃一口般的甜甜的笑容。
我不记得在铜镜中的自己会有那种表情,我只记得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并不是只有得到糖葫芦才有的兴奋,他脸上的笑容是为了一些别的什么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连我都看不出来,我只知道,只有在那个高高大大的人脖子上才会有的东西。
那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孩子真的很开心,他的笑容,要比我在铜镜里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笑容要好看的多。是因为在那个高高大大的人脖子上吗?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脸上多出了一个淡淡的可是绝对是跟如何淘气有关的笑容。
要趁着奶娘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抓着她的耳朵爬上去吗?虽然没试过,但我想奶娘一定会很疼,算了,我耸耸肩,奶娘是个即使踮起脚还够不到那棵大树倒数第二根树杈的人,娇弱的身体别说让我坐在脖子上,大概就连抱着我都会让她觉得累吧。我把目标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长得像尊铁塔,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憨直的笑容,就连天生怕生的我上次因为讨厌他跟奶娘说了那么长的话所以踢了他两脚都没有生气过。在我的眼里他是个奇怪的人,也同样是个可以当作捉弄对象的人。如果是他的话,我嘿嘿的笑了一声,一定就不会觉得怎样痛了吧?
“离儿,你在哪儿?”奶娘柔柔的声音又开始召唤我,躲在门背后的我偷偷地笑了一下,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那个送菜的大叔憨直的笑了笑,说:“不碍事的,你去找一下吧。”他脸上的汗珠子一直顺脖子滚了下来,额头上那大滴的汗都要流进他的眼睛里了。我猛地从他背后窜到他身上,拿出自己爬树干的本事将他的衣服紧紧攥在手中,几乎在他发愣的一刹那就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直到坐了上去,我才顾得上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什么令我感兴趣的东西,唯一多出的景色就是我看到了门口正对的那条巷子口有一个买烧饼的小摊儿。虽然心里微微有些沮丧,但我还是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尽管可能他会看不清我的脸,但我肯定他听到了我那兴冲冲的充满着稚气的声音,“喂,大叔,烧饼好吃吗?”
那个连锅都没架起来的烧饼摊儿的大叔像是呆住了,好一会儿从脸上挤出一个难看死了的微笑,我继续朝着他大喊:“大叔,你有烧饼吗?我要买一个!”
似乎在我的手摩擦到他似乎比我的手还要滑腻的脖子时就愣住了的送菜大叔就像是不敢相信的用手碰了碰我轻松垂在他前面的双腿,虽然他看起来的样子已经很小心了,但我还是疼得龇牙咧嘴,这个坏大叔,难道还因为我那时的淘气而生气吗?
实在忍不住了,我把他的手往旁边踢了一下,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提起他的耳朵对着他大喊,“喂,大叔,你弄疼我啦!”虽然提起他耳朵的样子看着也蛮痛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报复他一下。
像是现在才猛然惊醒过来似的大叔猛然把脑袋向上扬起,仿佛真的想要把我甩下来似的那么大力,我惊叫了一声,一个没坐稳就从他的肩膀上掉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仰头栽倒的时候,脸颊上突上飞过什么东西,凌厉的劲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那是什么?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大叔紧紧地抱在怀里,紧的他仿佛一辈子都不再想要放开我似的那般,我淘气的在他鼻子上刮了刮,学着奶娘那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口。我再次看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一幕,一向脸上有着憨厚微笑的大叔竟然呆呆的流下了两行眼泪。
大概这次,不再是因为我的淘气吧?
我小心翼翼的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大叔,你很疼吗?那下次离儿就揪你的耳朵了,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大叔眼中霎时闪过的那缕光芒异常的耀眼,他把我抱了下来,用我在奶娘脸上从未见过的那种表情严肃的盯着我的眼:“你以后绝对不能靠近这个门,知道么?”被他的手掐的生疼的我眼里噙着眼泪使劲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可怕,就像是我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或许也察觉到我眼眶中不停溢出的晶莹,他的表情明显不知所措起来,就连那两只刚刚弄疼我的大手也像是只令人望而生畏的玩具般的在我眼前笨拙的变出各种形状,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像,所以又马上放在头上无乱瘙挠起来。最后大概对我的眼泪根本没有免疫力吧,他把脏兮兮的袖子整个贴在我脸上,马上又像是发觉什么不妥似的讪讪放下,最后大概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举着手站在那里急出了满头大汗。我在心中暗自窃笑,他现在心里肯定非常困惑吧,为什么他的眼泪会越擦越少,而我的眼泪却会越擦越多?
奶娘说,这是女孩子的特权,如果一个女孩子在男人面前掉眼泪的话,那个男人一定会变得很焦急。
“离儿!”奶娘的声音不再像我以前听过的那般和善,似乎在低喝出最后一个字后就连她脸上也笼罩在一层化不开的寒雾中,她杀气腾腾的冲过来,用似乎要把我夺回去的力气把我从大叔身边拉了过去,又后退了几步才冷冷的开口,“你站在离儿身边干什么?!”
大叔的脸色也瞬间恢复了寻常的憨直,只是有意无意的在我脸上瞟了一眼,“我...我是怕她跑出去才...才......”或许是我冲着他那调皮的一笑让他突然忘记了后面要说什么了吧,我一连听着他说了几个才字也没有听到他后面说了什么。
奶娘的脸色这时才舒缓了许多,即使如此我察觉到她的紧紧攥着我的手上的力道也完全没有松懈。
“奶娘,好疼!”我竭力想要掰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就像是紧紧箍在我手腕上似的根本动不了。
“奶娘,我好疼啦!”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正跟大叔对视的奶娘这时才发现我的异状,在匆忙松手后我的手腕已经变得青紫了一片。奶娘惊叫了出来,正想要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立刻跑开了,我从未见过奶娘是这样的,我从未见过奶娘会变得如此可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我知道,我不喜欢变成这样的她,我喜欢她的笑容,那种仿佛会把人融化的笑容,在我心中,一直珍藏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