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看看这个。”男孩捡起一块陷在沙里的石头。他的手高高扬起,举着要给什么人看。
这就好像最寻常的大人带着小孩,小孩子拾着什么,便像迫不及待的讯问家长一样。
但他的面前明明空无一人。
“这个是瓦砾,是一座毁了的巨大城池。”
“巨大的城池?”风把刚说出去的话吹得很远,男孩脸上一脸的疑虑,“那这座城池在哪?”
“就在你的脚下,那座古城,十万人在此赴死沉沦,数不清的命运在这里直接陨灭。”凭空而出的声音继续响起,空灵干脆的让人觉得是耳朵出了幻觉。
“为什么?”男孩决意纠缠不休,他继续问,但是现在却没有人再回答他。沙漠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吹出一曲巨大而尖利的噪音,吹的所有的黄沙都在瑟瑟发抖。
梦指天荒序章机械城于公元二〇一三年新月县
一张残败而巨大的黄皮锦旗挂在城头,破败的城垣,风从墙角卷起几米高的黄沙。十米高的城墙巍巍伫立,随处可见的破碎石块见证着这里经过的沧桑岁月,墙外,一望无际的沙尘贴着地面烟云般漂浮,有被卷起的石子高高扬起,敲打的角楼的铃铛叮咛作响。
她站在那高耸的城墙的尽头,一切都安静的不像话。
风轻轻的掀起白色的裙角,裙角扬起时带出几缕黄色的沙。她伫立着,眼睛望着墙的那头。身后血红的天空已经开始慢慢变黑,她没有注意到。掠过她裙角的沙在第二阵风来时再一次被高高吹起,越上暗黄的城楼,在空中像是铺了层薄纱般缓缓伸展。那座墙高的不像话,墙体却已被风噬的破败不堪。巨大的旌旗从墙头披挂而下,随着风起时大阖大落。那城门更是大的像是巨人的窝点,掉漆的城门紧紧闭合,契合的铺首神情肃穆,两尊巨大的雕像伫立在城门两边,表情同样的肃穆,目光空洞却更像是注视一切造访的人。
有眼泪滴落在地上,空气立刻被浑浊了一大片。溅起的尘埃翻滚又落下,每一粒都像是有翼,轻柔的不像话,每一粒却又似承载千钧,重重的一下下敲打在,来访者的心门。白衣的女子双手撑地,背后是雷霆滚滚。倾盆的雨终于落下,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浇遍了这片荒芜贫瘠的土地,这片毫无生机毫无意义的古城。
混着血的雨水流下来,汇成了一条河。
这是梦吧,又看到这个地方了。一切都好安静,好想就这样安静的梦下去。
但是一切又好悲伤,悲伤的让我,想醒来。
梦指天荒第一季休鸣之歌作者:落单超人
公元二百二十年,建安二十五年,大漠。一只用骆驼载满货物的商队浩浩汤汤向荒漠的深处走去。驼铃混着商队含混不清咿咿呀呀的吆喝声,踩在沙上的脚印在后脚刚刚离开便被尾随而来的沙尘掩盖。这只商队是从长安而来,奉了皇帝的命将食俸押往西方的大食。为首的商贩名为越泽秋,常年惯于来往于西域中原。西域连接中原的路上途径的大多地区多是沙漠荒原,大泽空山。因为人迹罕至,大漠戈壁贯穿其间,乌漳之地,鸟兽殆尽,水涸山空,荒野中时常要面对流窜匪盗,大泽中更是常有水怪袭人。来往的商队常有在行途的半道便与失去了踪影,其间的凶险自不必多说。来人都喊它另一个别称:天壑。
越泽秋从长安出发到现在,几乎是一路沉默着走过来的。他习惯了沉默,商队也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他的沉默。所有人都闷头不语,除了必要的交谈和骆驼的大口喘气,整个路上就只剩下大漠干热的风呼啸个不停。
西域诡谲的天气将远处泛黄的沙丘幻成一座云,在大漠常见的烈日淫威下,一行十几人的商队裹着浅色布系的头巾涉沙前行,摇摇摆摆的骆驼鼻孔里喷着热气,蒸汽一样上腾的焦沙,像阎罗的催命咒一样催得牲畜极力迈着伐子,跟紧着走在最前的那个蓝襟白袍的人。
“秋哥,太阳好大,你要喝水吗?”十几岁模样的少年跑上前来,将一个装水的皮囊高高举到越泽秋的面前。少年穿着一身素白的马装,被唤做铭昇,从十岁开始就跟着越泽秋赴西行商。
“不用了,你喝吧。”越泽秋微微一笑,摆手说。少年的嘴唇干裂,听完后便有些迫不及待,他一只手拨开塞子,抓起皮囊就往嘴里灌。
越泽秋抬了抬手,遮在额上举眼看看太阳,下午的阳光依旧耀目,直射入眼的光束在空中抖了抖,像沙间腾起的热浪一般。
此时,烈日的光圈中似乎出现几点黑色的耀斑,越泽秋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时,那黑斑就消失不见了。
这场景...好生熟悉。
十七岁那年,他随祖父前往西域,也是在这片烈日曝晒下的荒漠,越泽秋抬一抬眼,便看到那挡日的黑斑。
就在那一年,他结识了西域姑娘陇月瞳。
有人说,陷入爱情中的人都是疯子,越泽秋就是这样的疯子。为了爱情的他便经常独身奔波于西域与中原,上万里的骡马路途,甚有几次差些亡命其中。当然,只是差些,这小子不知哪来的毅力还是活下来了。
既是命不该卒,便也会迎来后福。
越泽秋在二十一岁时终娶得娇妻,定居长安后便开始经营起两地商队。
说来也古怪,这个平日里看不出一点蹊跷的人,在娶了个西域妻子后,这一路的艰难险阻他反而却走的异常轻快,无论独行或是承接商队。来人都说是这西域媳妇让他通了这路上的巧气,甚至有人传说他的妻子懂得巫术,让他获得了某些正常人所没有的东西。
这让他在这条商道上走了二十年,二十年的骡马路程中他和他的商队总是能够毫发无损的把货物押运到目的地。
时间回到原处,一行人畜已深入沙漠几十余里。大漠气候多变,前一秒烈日炎炎,下一秒却乌云汇聚。带队的越泽秋突然抬手,示意商队停止前行。好像被什么所惊动,放下绳缰,俯下身子拾起一撮沙粒放在鼻前嗅了嗅。
“沙暴。”越泽秋紧皱了皱眉头。
铭昇从后面跟来,见越泽秋神情异样,上前询问:“秋哥,平时我们见到的沙暴多了去,这次...”
“这次与往日不同,这可是千年才可遇到的极寒沙暴,我们的运气也是不错。”越泽秋苦笑一声。
话说间,天上的云已不知何时起了变幻,前一秒的烈日已匿去了踪影,渐起的的风吹的人心里发凉。再远些,沙动已清晰可见,目之所及的地方,黄沙与天际相接之处,敝天的沙尘已经开始蔓延,越来越近。
接天的沙鼻卷着比平时要大上十倍的硕风,更不同的是平日里黄色的砂砾中竟卷着无数蓝色的冰凌,巨型龙卷以惊人的速度横向侵袭,卷过之处的沙漠竟都结成了蓝色的冰原。整个商队的人除越泽秋外都已被这前所未见的沙暴所惊杵,照其这样的移动速度,不出两秒,整个商队将被沙暴吞噬无疑。
白色的身影却立刻回头,长长的手臂拂袖张开,朝着商队大叱一声。
“待在我身后!”
。。。。
依然是黄色的砂砾,脚下是大漠无疑。但是...但是眼前,却像凭空多出一道城桓。越泽秋确信自己挡下了那道沙暴,但他望向身后时却并无一人。破碎的城桓翻出的泥土还是新的,垂下来的黄皮旌旗上用黑色的毛笔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机械城。
莫非,是秦朝末年时的陇都?
墙上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影,紫色的衿袍已被溅成了红色,一头的长发却依然呈井然状散在肩上。大漠的天空时有乌云飘荡,有闲云挡住了西下的阳光,凝固着鲜血的大刀却更耀眼了。
呼啸的风,将那个人的话隐约着卷的很远。
“你走吧,我不杀你。”
几缕光从云缝中透出来,将说话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乌云似是要被阳光映成五色了,就像没有被撕裂的云层并不会透出光,朦胧的天空像是在播放一场巨大的幻境,诉说着人们不可接近的遥远距离。古老的沙丘掩藏着真相,预言的奇迹在没有吟唱时也会低声应验。空中残留着油墨般的痕迹,似是在叙述没人知道的残碎时光。
云层走过。
夕泽争辉。
命运的齿轮转了两转,上帝选择了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来重现这个,亘古传说。
时光静止在百年前。
背对着太阳的人挡在前面,穿着碎花布衣服的女孩倒在他脚前不远的地上,面无表情。
耀眼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站在风里的那个人长发飘零,挂在胸前的金黄色的锁极为耀眼,左手持的卷轴驳迹斑斑,平整的衣冠却丝毫不乱。谨然一个威严的统治者。
他是绝世的杀手,纵出战场之间,隐匿尸身之外。但凡被锁定的猎物,没有可能逃脱。把那些人连同亲属家人一同杀死,便不会有人为他们悲哀了。这也是种怜悯吧。
他奉命于一个绝密的组织,没有漂亮的完成任务的人都已经死了,他是少数几个一直存活下来的。嗜血会让人情变得冷漠,贪婪会让世态变得可悲。愚昧的人不分对错,混淆是非的人临朝乱纲。他只是帮他们终结那些对这个世道过度的糟践,以及对自身卑微的无知。“组织”是这样对他说的,他也一直信奉着。于是,他看过无数人的样貌,却没有人能记住他的。因为至少在刚刚,见过他的人都已经见了阎罗。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阳光依然很扎眼。还剩下最后一个猎物了。他理了理紫色的襟袍。完成了这单,自己也可以有个名分赎身归林了。
阳光突然变的很明亮,他举起垂在膝上的刀,却没有立刻劈下。呼啸的风卷着残云来来去去,有野狼在远处仰头低嚎。有束光突然刺破了云层,光斑照在了女孩的脸上,闪的她睁不开眼。脑海里有东西重重的一敲,他楞了一下,握着刀的手指关节咯咯的动。
然后像崩盘的机械一样,手指在一根根的松开,直到刀掉在地上,摔出了重重的金属长音。
他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扑倒在面前的女孩。女孩双眼紧闭却又执拗的抬着头,柔柔细碎的发胡乱的搭在额上,晒多了太阳的脸烧的红扑扑的,粗布做的衣裳线头纷杂,明显看出的粗制滥造。女孩估计不到十岁大小,青涩的脸上写着纯真。
这是他第一次细看他要杀的人。但是...这会是那些愚昧的人吗?
五彩的云端缓缓的似乎要在城端落下,诡谲的大漠总是能为人们带来无尽的新奇,就像他初次拿起刀一样。他突然忘记了这次要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他听惯了太多人临死前的哭号,临死前悲鸣的怒吼。
若要他去开辟荒野,掠杀四海,他也可做到。或是去做一个平常人,开田垦地,过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
但是他做不到。
他已然是一个没有翅膀的恶魔,不能再改变了。
天上的闷雷低迷的嘶吼了两声,风卷着残血疯狂的撕扯着他的外衣。夕阳在云层的缝隙里泻出最后一缕光,照在了这沦陷的城市之上,这凝满悲伤的破碎残垣,像是对这座城的最后轻抚。他一只脚跨在了城头,看着女孩步步离去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了四岁那年小院里的阳光,想起了坐在院子里抽着烟斗的爷爷。什么时候再去晒一晒那样的太阳呵。他苦笑。
陪伴多年的刀从地上被缓缓提起,长袖一拂,血溅长空。像天空一般血红的眼睛,终于决定了有一天不再睁开。
他第一次任务失败,他知道自己活不成。
女孩在远处漠漠的回头,目光里没有一点温存。
云层收敛了最后一缕光,整个世界都被沦入黑暗。有雨落下来,清洗着被杀的人们斑驳的尸体。以及那愤怒不甘的灵魂。
他杀了整座城。
五彩的斑斓落下,斑驳的卷轴落在地上,倒插在黄沙中。阵风吹过,便隐没在黄沙里,像散幕的海蜃般不见踪寻。天旋地转,斗转星移,一切以万世流逝的速度映入眼球,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