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的棺材很快就被棺材铺的伙计送来了,柱子娘从包袱里找出一个纸包,里三层外三层的纸里取出一枚乾隆通宝,穿上红绳放到小鬼嘴里,这叫噙口钱,剩下几尺红绳绑在脚腕俗称‘绊脚丝’(迷信的人认为,此做法可防止人变僵尸)。小鬼年纪轻轻死了,这叫不足寿是不能穿寿衣,柱子随便买回了身衣裳,哥几个七手八脚给大哥换上,这才入了棺。把长明灯移至棺头,盛上一碗高粱米饭,插上两只筷子,此谓‘倒头饭’。老八把泥盆挪到棺材前,继续跪着烧纸钱。
天保从纸匠铺买回纸马和名叫‘顺手’和‘得用’的俩个纸人,白色的布扯成条,每人腰系一条此谓‘孝带’。这时钟先生出去找的出黑先生(是指人死后到下葬之间的流程,专门做这一行以此为生的人)也来了,出黑先生开始张罗去烧纸马,老五大春把纸马拿着,天保提着壶,这个壶有讲究的里面放三勺水,一点高粱米饭,这叫送浆水。钟先生提着一盏灯笼,其他的人都跟在后面手里握着三张纸三支香,这个仪式就叫“报庙”。
到了西南路口,有棵杨树下,有砖头垒成简简单单二足撑的‘小庙’。出黑先生把小鬼脱下的一件旧衣裳搭在马背上,然后做了一场仪式,叫托魂,大家围着小庙转三圈。嘴里振振有词念着牛马照(迷信的人烧去阴间的物件都是有执照的)。这才把纸香点着,天保把浆水饭浇到地上,完毕开始烧小鬼脱掉用过的旧物品,先生开始念路引:牛马照,给亡人,牛马开光,开牛马绊。一边把纸马也点着,凛冽的寒风里,纸马火烧的很旺,出黑先生喊大家可以排队走了,不准回头看(迷信的人认为你此时要回头观望,很可能就把你的阳魂带走了)。
柱子娘煮好了粥,周云霞劝他吃点东西,老八说什么也不吃,就跪在地上边哭边烧纸。老五在棺材边掉着眼泪,被柱子娘拉过来,“可不好把眼泪滴到故人(此处指刚死的人,迷信说法容易诈尸),要哭往后挪挪!”
眼看着就天亮了,老八的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天保就开始张罗给大哥出殡。罗连桥附近的乡亲,还有货场那些工友,来了七八十个,天保按照出黑先生吩咐带着三四十个出城去掘墓坑。
出黑先生先教了老八给大哥开光,用那‘倒头饭’的筷子蘸着白酒指着棺材里的小鬼的五官,随着他念:开眼光,观明堂。开鼻光,闻供香。开嘴光,吃牛羊。开耳光,听八方。开心光,亮堂堂。开手光,抓钱粮。开脚光,上天堂。木匠师傅用红布包着的斧头来钉棺材,众人开始喊躲钉,比方钉左边,就喊:“大哥,右边躲钉!”棺材封好,出黑先生用斧头把棺材前的碗砸碎,这就开始‘起灵’(起灵是指将停放在灵堂的灵柩抬起运走的那一时刻的过程。),念着起灵文,没有长子给摔泥盆,就由二哥杨世光给摔。先生喊嗓子:“起灵啦!”汉子们一拥而上,把绑好的棺材架在肩膀,抬死人这叫‘抬重’,而且没结婚的犯忌讳不好抬,老五郝四不管那些,非得要抬着大哥,众人只好依他们。老八在前面打幡,老二捧着下葬物品。柱子在前头撒引路纸钱。
到了墓地,落棺进坑,把小鬼埋了,哥几个趴着坟包好不伤心。
哥几个回来怎么也吃不下饭,郝四希望老八下山做点什么生意,郝四就是满心思想天保老五跟着他干,但天保就是不肯,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二哥说,等大哥烧过了头七,他就和玉秀返回通城,等到大哥过完百日,如果他俩办喜事会通知弟兄们几个。
天保觉得心空落落的,他的心里就惦记起顺子和老七杨世聪。
顺子他原来以为当兵不错,有吃有饱饭有处安睡便知足。可是没几天就随着队伍,去堵击刚由东北救国军改制的东北抗日联军。当顺子抱着个枪,脑袋嗡嗡的,不知道往哪开枪,于是就佝偻个身子躲在小土坡下,听着枪声噼里啪啦,本想探头看看什么情况,被对面飞来的子弹就打到肩胛骨。他“哎呦’一声,就栽倒在地,被后面赶来的救护队,送到战地医院,给他简单处置后,送到通城医院。
顺子心里产生极大的变化,他觉得这种把脑袋别进裤腰带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和几个二流子伪军打得火热,出入赌场耍钱,没钱就会找老七要。他和这班狐朋狗友,还去烟花巷子里找女人,顺子第一次尝到女人带给他的心灵和感官的冲击,他渐渐迷失在各种名字各种笑容各种媚态的女人之间。然而,每次在欢愉过后的,种种不满却占据了他的心,他羡慕那些街上的提笼架鸟的阔少爷,每天出入烟馆赌馆烟花馆肆意挥霍,自己只是一个大头兵,何日才能出头,越郁闷中,学会了酗酒,每次喝得烂醉,常常早晨赶不及起床被长官责骂与惩罚。
遇见老七,每次没等老七开口,他是满腹的抱怨,有时候他心里隐隐的会恨起天保来,他觉得如果三哥当时不把他们抛弃,也许他就不会这么难。每次他怨天尤人,老七都不知道说什么,老七只知道他又缺钱,钱在六哥手里永远不够花,就从兜里掏出那洋钱来,顺子见了钱也就不再絮叨,拍拍老七:“等哥发达了,连本带利还给你!”唱着小曲,迈着悠闲的小腿,又奔着烟花柳巷去了。
最近他和这里一个叫喜儿的相好,进来就点了喜儿的名,老鸨却让他等,没一会儿,从喜儿屋里出个日本兵,老鸨连忙堆笑着送客。顺子迫不及待的就进了喜儿的屋,一看喜儿光着身子在嘤嘤的哭着,只见她雪白的胳膊上,大腿屁股上,被人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一想就是那个日本人干得。
他返身从屋里冲出来,看见那个日本人正在穿靴子,头脑一热,上前就是一个飞脚,把日本兵蹬个仰八叉,就见鬼子兵爬起来就把枪掏出来,老鸨一顿劝,日本兵收了枪,却用生硬的汉语,命令他从他的胯下钻过去。
顺子不肯,日本兵又掏出枪指着他的头,他只好趴在地上,爬过去从那家伙的胯下钻过去。日本兵狂妄的哈哈笑着,街上围起一群人看热闹,顺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