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官爷,你们……怎又回来了?”钟伯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为首的锦衣郎答道:“上头有令,重新查。”
龙蟠龙大人的追踪术出神入化,即使对方能做到千里不留行,他也能凭借独特的方式找出蛛丝马迹来。按照龙大人的判断,嫌犯应该就在这一带。他们已搜过一遍,既然没有查到,一定是有所遗漏,现在就只能对怀疑的几处人家做重点排查。
眼见刚刚整理好的家宅又被翻乱,钟伯不禁念叨:“各位官爷,你们这回可轻点翻腾……”
老人家已过花甲之年,老态龙钟,所说的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士。
“老爷子,吾等在追查朝廷钦犯,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多多谅解。”那为首的锦衣郎握着刀,虽是安抚,语气却傲慢,“吾等也是冒雨公干,谁又不想早点收工回去歇着呢,您说是不是?”
老人忙道:“大人也辛苦。”
此次他们搜查得更加仔细,水井、茅厕、柴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眼见着两个锦衣郎停在了宋然的房间前,钟伯忙上前:“大人,此乃我家小姐闺房,小姐她已经睡下……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让开。”其中一人道。
见老人依然挡在那里,他拔出佩刀,刀尖淬染的寒芒吓得老人瑟缩了一下,却仍衷心地挡在门外,一脸的为难:“事关姑娘家的名节,大人高抬贵手。”
为首的锦衣郎见状,抬脚行过来,他今日在裁缝店中见过这主仆二人,至今还记得那姑娘如花的模样,他挥退门前的二人,抬手敲了敲门。可是连敲数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他望了那老仆一眼。
对方忙解释:“小姐她偶感风寒,大夫开了安神的方子,这一觉怕是睡得沉啊。”
男子闻言,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道:“吾等公务在身,又赶着回去交差,只好唐突小姐了。”
老人当即变了脸色:“大人且慢。”说着将他拉到一边,偷偷摸摸地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小声道,“知道大人不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几位大人喝杯热茶……”
他将银子望着,眸光突然一凛。狠狠推开面前的老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径自朝闺阁内而去。
其余人则等在原地,只待屋内有什么动静,便立刻抽刀冲进去。
片刻之后,他退出来,对钟伯道:“老人家何必多此一举,破费不说,还平白惹人怀疑。”又对众人道,“走吧,人犯并不在此,这一带还有好几家要查,晚了不好交差!”
待锦衣官差们呼呼啦啦地撤离宋宅,老人收起适才那副小老百姓的畏缩模样,行至房间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少主,羊肉汤烧好了。”又添道,“阁中的客人若是不忙,也请留下吃顿便饭吧。”
而那负责搜查的锦衣郎则在退出宋宅之后,将适才收到的几锭银子丢给众人:“给弟兄们分了吧。”
众人拿到了自己的那份,个个笑逐颜开,有人羡慕道:“大人今儿个真是有艳福,日间那姑娘的姿色,大家都有目共睹,不如过几日就去提亲,事关名节,想她也不敢推脱!”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咱们干的这份差事,娶妻不易,有这样的良机,大人可要抓住。”
男子挑起眉毛,没有回答。
众人调笑着出了巷子。他掂了掂从袖中滑出的物件。沉甸甸的,至少有二两金。
那被廷卫司追缉的男子坐至饭桌前时,还有些发怔。
适才那名锦衣郎只是在外间装模作样地走了一圈,并未进入内室,那老人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收买了他呢?还有,他又是如何判断出,这个房间不能被锦衣郎搜查的……
答案十分简单。
钟伯打水时,在水井旁发现了几滴血渍,又见宋然许久未曾从房中出来,便知是来了不速之客了。他淡定地将血渍处理掉,又去准备了二两黄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向来好使,如果不好使,那就是钱不够多。
食物的香气扑鼻,男子回过神来。
对面的姑娘捧着羊肉汤喝得一脸满足。那姑娘十七八岁模样,身上穿了一件牙白色的云肩通袖织金竖领短上衣,下身是淡紫色折枝玉兰的襕裙,头发挽得随意,只斜插了一枝成色普通的玉簪。
说她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打扮有些过于朴素了,说她百姓人家出身,但她举手投足又太淡定,倒像是见惯了各种场面。
还有这位被她称为钟伯的老仆。适才与官兵交谈时,还是北方口音,此时却已经是一口地道的陵安官话了。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意识一阵远似一阵,他晃一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
“公子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那姑娘似留意到他的状况,淡淡对老人道,“钟伯,借他一件干净衣裳。”又将空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老人起身为她添饭:“少主慢点儿吃,至少要为客人留一碗。”
她却抬抬眼:“可我看他好像无福消受。”随即发出一声轻微的“啊”。
在她的惊讶声中,他的脑袋朝前砸下去,临失去意识前,听到她带着些得意的声音:“看吧。”
人在廷卫司丢了,有人不开心,有人却很开心,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一件事可以挤兑沈寒溪。几个早就对他有积怨的大臣们合计一番,连夜拟了个折子,秘密送到圣上那里,要让圣上治他的玩忽职守之罪。在此之前,沈寒溪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上朝,也没去廷卫司衙门应卯,这给了他们充分的理由得出结论:人丢了,沈寒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是,这个折子递上去已经三天了,圣上那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作为这次行动的总策划,大理寺卿许丙全许大人不禁有一些焦灼,忍不住差人给自己那个刚刚进位昭仪的妹妹递了个消息,想让她探一探陛下的口风。
谁料,没有等来妹妹的回信,却等来了一个他十分不想见到的人。
对方将披风卸给从人,神色冷淡地落座,抬眸看向他。许大人咽口口水,神色颇不自在。常言道:输人不输阵,他挺挺胸,极力显得镇定一些。可是他的镇定,在排成两队立在沈寒溪身侧的锦衣郎们面前,只维持了片刻就崩不住了。
他算看出来了,沈寒溪今日就是故意来吓他的。
“不知沈大人驾临寒舍……”
话未说完,对方已丢了一本折子在茶案上,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许大人战战兢兢地上前,将折子翻开,手不禁一抖。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合上折子:“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寒溪漫不经心理着衣袖间褶皱:“没有何意,只是想来告诉一下许大人,对我有什么意见,不必偷偷摸摸地递折子给陛下,有什么想骂的,可以大大方方地在朝上指名道姓地骂。就算是要暗中递折子,也找个稳当可靠的人,否则没递到圣上那里,反而递到了我这里,大家都尴尬。”
许大人脸色发青,知道沈寒溪耳目众多,可没想到就连宫中,他竟都无孔不入。咳了一声,决定装傻:“沈大人在说何事,本官一概不知。本官要去上朝了,沈大人请吧。”
“许大人急什么。我前几日有恙在身,陛下特意恩准我在家中休养,谁成想几日没有上朝,就被许大人扣上了这么多帽子。也罢,今日就陪许大人一起把这个折子递上去,让圣上治罪。”
许大人这才注意到他穿了官服过来,青织金妆花锻的官服,虽同自己身上的朝服是同样的品级,可穿在他身上,清冷的官威迎面压来,让人心头惴惴。
许大人调整了一下心态,暗道,既被他撞破,又有什么好怕的,此事自己占着理,圣上还未昏聩到大庭广众之下仍然偏听于他的程度。
思及此处,破罐子破摔道:“好,既然沈大人如此坦荡,就与本官当着圣上的面对质,一切是非交由圣裁。”
沈寒溪落落大方地起身,又从袖中抽出一个折子,道:“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本要参许大人。”
许大人的脸沉了一下。
沈寒溪并不比他高出多少,但不知为何,看向他时,就是给他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他语气淡淡:“许大人若是好奇,便问。”
许大人虽然极力表现出一副我才不想问的样子,却终究以失败告终。沈寒溪的手段他太明白,多少人在他手中死得不明不白……
他语气僵硬地询问:“敢问沈大人要参本官……何罪?”
“哦,也没什么,只是有人告诉我,许大人与后妃私相联络,此事本来同我没什么关系,可是既然好不容易上次朝,不参谁一本,岂不白跑一趟。”他的语调越来越冷,“许大人可明白,后妃干政,外戚弄权,可是圣上的两个大忌。”
许大人的腿一软,手上的折子也没握稳,啪嗒掉落在地。他自己的仕途不要紧,可自家妹子在后宫的处境才刚刚有所起色,若是因此事触了圣上眉头,只怕日后再无出头之日。在沈寒溪踏出门槛之前,他回过神来,高喊:“沈大人留步,万事好商量!来人,还不给沈大人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