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狴犴(1 / 1)

大明宫,昆德殿

晋阳的这场大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但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

考虑到朝臣上朝的不便,皇帝下旨辍朝一旬。

“咔嚓”一道响雷打下,照亮了皇帝略微扭曲的脸。

高纬咬着牙,额头布满细汗,手不由自主地抓着身下的锦褥。

穆宁雪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吓得她急忙唤醒高纬。

苏醒后的高纬扶着床榻,不停地喘着粗气,紧紧握住穆宁雪的手。

“做噩梦了?”高纬点点头:“我梦到了在宫外的那些日子,还有宇文达,以及沾着血的狴犴面具。”

穆宁雪眼睑微抬,一边轻轻抱住她的背,一边说道:“没事了,你现在在晋阳,在大明宫,很安全。”

轻柔的鼻息扑在高纬脖子上,裹着沉水香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背。

高纬微微抬头,因为刚刚沐浴的缘故,穆宁雪现在只穿了一件纱衣,高纬可以轻而易举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上未擦净的水珠正顺着光洁的肌肤滑入纱衣内。

高纬眸子一沉,伸出手想要触摸穆宁雪的脖子,却被又一道响雷打断。

她身子微微一抖,心中的欲念随之退散,蹬上靴子,走到大殿的殿门处,仰头望着急促的雨势。

披了一件披风的穆宁雪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了?”

“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尽管已临近季春,但因大雨连日不绝,天气还是有些冷,只着中衣的高纬却觉得神清气爽。

穆宁雪心绪转了转,宽慰道:“没事的,胡老先生他们只是被大雨延误了行程,等雨停了,很快就可以到晋阳了。”

从胡长仁口中得知外祖父母尚在人世后,高纬立即派人到邺都,想接二老一小到晋阳来。

三请四邀后,好不容易启了程,却因考虑到两位老人的身体,只能缓缓行进,直至两月末,才到达并州境内的原乐平郡(高齐已废郡制)。

没曾想黄河流域又突然开始下连绵不绝的暴雨,一行人只好先安置在乐平驿。

穆宁雪早已通过种种方式清楚了高纬和他们的关系,见高纬现在愁容不退,下意识以为她是着急此事。

高纬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虽然我着急这件事,但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穆宁雪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猛然蹙眉,转头问道:“你是担心黄河?”

高纬叹了一口气,目光慢慢下移,最终落到殿庭中还未来得及流进排水沟的积水上,喃喃道:“希望河堤可以撑住。”

※※※

武平三年三月初,山东、河南及河北平、安、冀、赵、沧、瀛六州相继大水。

皇帝闻讯,立即遣使赈恤,并派数十位医师随行,准许使者调集未受灾州县的常平仓(受灾时用以应急赈灾,无灾时用以平抑粮价的官仓)用以赈灾。

次日,朝廷征调民夫八万入受灾各州疏通黄河、重建河堤,并下令黄河流域的其余州县加固堤防。

三月中,河南疫病,朝廷赐予河南大批医药,至三月末,疫情平息。

三月末,皇帝下诏优免山东、河南及河北今明两年租赋。

当日朝会,卫尉卿段孝言以去年至今府库糜费甚多为由奏请罢免书院之政。

皇帝震怒,欲将其免官下狱,虽因尚书令唐邕等苦劝而作罢,但仍罢免了段孝言所有官职。

四月初,晋阳得死魃,长二尺,面顶各二目,皇帝纳太史令谏言,以木刻其形,献祭晋祠。

不日,弘德夫人被诊出已怀有近三月身孕,皇帝大喜,下令赏赐安阳侯府(穆宁雪对外仍是穆三小姐)。

四月初至中旬,邺都、并州先后出现狐媚,多次截取人发,官府勘察无踪。

十八日朝会,东平王高俨以近日多有怪异为由,奏请停罢新都诸事,以安神灵,皇帝怒然拍案,拂袖而去。

※※※

南阳王府,书房庭院

高俨拿着一支柘木钝箭,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屏风,少顷,稳而快地将木箭投了出去,木箭越过屏风,掉进了铜壶中。

“咚”的声音刚落,高俨就忍不住“啊”了一声,他身旁的高绰则也将手中木箭投向自己面前的屏风。

这次“咚”的声音稍轻,而且木箭还从壶中弹了出来,落回了高绰手中,高绰乘兴又投了十数次,皆是如此。

庭院中的侍从纷纷鼓掌叫好,同时一旁计数的侍从将一枚刻着南阳字样的银算筹放到案几右侧,左侧则是刻着东平字样的算筹。

“阿俨,认输了吗?”高俨轻嘁一声,接过侍从端上来的酒爵,一饮而尽,随后说道:“今日的骁是我输了。兄长想要什么就说吧。”

高绰笑道:“为兄对你的食邑山墅没兴趣,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

“你今日为何要上奏?”高俨瞟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坐回坐榻上。

高绰也不气馁,坐到另一侧,继续说道:“皇兄本来就被前不久的水灾和死魃狐媚扰得心烦,你又何必再与他对着干,如果你不是他最偏袒的弟弟的话,你肯定会和段孝言一个结果。”

高俨不服气地转头看他:“别拿我和段孝言比,他就算这次不被迁怒免官,凭着他之前担任尚书仆射和吏部尚书做的那些事,迟早也会被大哥收拾。再者说他这种只能靠哥哥庇佑的家伙也配和我比?”

段孝言是段韶胞弟,是高纬他们的表伯,可不论是高纬,还是高俨对于这个私德败坏的表伯都很不留情面。

“那你是否可以回答我了?”“我。。。”

高俨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反问道:“二哥,你相信胡长仁是自尽的吗?或者说,你相信他是自愿自尽的吗?”

高绰眼睑一抬,也反问道:“那你相信狐媚之说吗?”

高俨闻言,冷哼一声:“胡长仁怎么死的我虽然不在乎,但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我去看他后没过几日,他就死,我不信此事与大哥无关!他不让我高兴,我也不让他开心!”

“我能问问你想从胡长仁那里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吗?”“也没什么,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

见他含糊其辞,高绰也不追问,马上用案几上的摴蒱转移了高俨的注意力。

两人玩得正起劲,南阳王府的管家忽然对高绰耳语了几句。

高绰顿时按住差点转动的骰子,朝管家吩咐道:“带他过来。”

高绰虽然官居清都尹,但毕竟经常要跟着皇帝来晋阳,便依着前几任清都尹的惯例:他不在邺都期间,牙门之事暂时交由清都丞处理,若有重大事情再派人禀报。

现在得知清都丞真的派了人来,高绰心中一惊,赶忙让管家把来人带来。

“小人给两位殿下请安。”“起来吧,牙门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半月前,牙门抓获了一批盗伐贩卖永平陵(高湛陵墓)树木的贼子,审问后才知道有一名狱吏的新宅子中购置过山陵树木,按律逮捕后,那狱吏也承认了此事,清都丞正准备禀报殿下时,那狱吏突然有要事一定要面见殿下。”

高齐律例明文:盗伐、买卖山陵树木、山石者,不论买卖双方,一律处斩。

“是什么事?”“说是与之前清都狱中关押的犯人有关。”

高俨此时也停下了摇折扇的手,抬眼问道:“是自尽的那个吗?”“应该是的。”

高绰命左右侍从和清都丞派来的人退下后,才命管家把那狱吏带来。

那狱吏一看到高绰,就马上跪下磕头:“殿下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根本不知道那是先帝山陵的树木!小人要是知道。。。”

“好了!”高绰抬手打断他的话:“先别说此事了,本王听说你有关于宇文达的事要禀报?那就快说吧。”

狱吏看了看高俨,欲言又止,高绰不以为然道:“东平王也清楚宇文达一案,无须担心,直说便是。”

狱吏点点头:“宇文达咬舌自尽那一晚,我们这些当值狱吏其实都很奇怪地睡过去一阵子,再睁眼时,宇文达已经死了,头儿怕被追究看管不利的责任,就没敢说。”

“很奇怪是指什么?”“小人中途迷迷糊糊醒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在跟宇文达说话,那人声音很低,所以小人只听清宇文达说的一句‘你根本就姓高’,之后就又忍不住睡了过去。”

高俨冷笑一声:“所有人都昏睡之际,突然来了个貌似与宇文达相熟的人,接着宇文达就‘自尽’了,真是巧啊!”

顿了顿,他又问道:“当时为什么不说?”“小人是怕惹祸上身!若是那个人真与皇室有关,小人就算只知道这么一点儿,也怕牵涉其中!”

“好了,本王知道了。”说着,高绰扯下腰间玉佩,交给狱吏,嘱咐道:“把这个交给清都丞,他会让你恢复原职的。”

狱吏退下后,高绰转头看向高俨:“快让你的侍从回去拿公服吧,咱们该进宫了。”“好。”

※※※

宣政殿

“高家的人?那他当时与和士开来往,是想要渔翁得利地得到皇位?”“很有可能,否则他干嘛要借宇文达之手杀皇兄你,还一直和宇文氏保持联系。”

和士开身亡后,他府中的奴仆自然也被牵连下狱,其中有几个奴仆为了活命供出了和士开与带狴犴面具的男子勾结之事。

原先只以为是企图作乱的江湖贼子,等听了穆宁雪的描述,以及现在高绰的话后,高纬觉得大概只有这种可能了。

至于他所穿的灰黑斗篷,可能只是借着“亡高者黑衣”这句话,混淆视听的。

“和士开高廓案、高济宇文达案,都跟他有关系,够执着的!”

听高俨这么说,高纬突然说道:“不止这两宗,还有天保二年的彭乐案。朕听彭乐府旧人说,彭乐当年也与带那个面具的人见过面。”

与外祖父胡循相认后,胡循并没向“外孙”迫不及待地哭诉这些年的苦难,而是请高纬为彭乐案中无辜之人翻案伸冤。

通过他的诉说,高纬才知道当年陈留王府完全是毫无证据就被下狱的,并且未经审讯,当日文宣帝高洋就以谋逆罪处斩了彭乐,然后三日内,便将涉案的其他人都处置了。

处理之迅速,简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胡循他还透露,某一日,他无意中撞见过正要离府的一个人。

那人脸上的狴犴面具让他生疑,询问彭乐,只得到江湖故交的答案。

仅仅半月之后,陈留王府便全部下狱了。

“二。。。二十五年前?”高俨被震惊得有些结巴了,“那他得有五十了吧?可高家现在超过四十的男人都屈指可数。”

“也有可能不是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高绰的表情有些阴恻恻,高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可能性先放一边,你们说,如果你们是他,现在会想要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高绰、高俨不约而同地望向高纬。

※※※

武平三年四月十八日,南阳、东平二王下朝之后,再次进宫奏事,东平王言辞不逊,激怒皇帝,皇帝抽刀欲杀之,幸得南阳王阻拦。

皇帝余怒未消,下令将其杖责一百棍,并改封琅琊王(琅琊郡比东平郡偏远)。

行刑完毕,南阳王亲自扶着半身染血的琅琊王出宫。

五月初,皇帝于晋阳宫华林园建贫穷村舍及集市,亲自身着弊衣,做乞食儿,并令宫人内侍为集市商贩,往来其间。

五月中,伤势刚愈的琅琊王强闯华林园,请求皇帝勿以玩乐而荒废政事。

皇帝勃然大怒,喝问琅琊王是否欲以性命成全清流之名,紧随其后的南阳王及皇帝近臣急忙为其求情。

皇帝见琅琊王闭口不言,愈加恼怒,当即下诏:除南阳、琅琊二王清都尹、京畿左右大都督之职,外放定、青二州,即日赴任,无诏不得回两都。

次日,二王以路途遥远、子嗣年幼为由,请求皇帝准许王妃及其子嗣居留两都,皇帝应允。

五月二十日,南阳、琅琊王离开晋阳,依诏赴任。

“多谢冷侍郎相送,高俨感激不尽。”“殿下言重了。”由于定州和青州,一个在北,一个在东,冷轩只好先后送别兄弟俩。

见高俨绷着脸,冷轩宽慰道:“殿下,陛下只是一时气恼,等陛下气消了,臣再帮着劝一劝,两位殿下自然会被召回。”

高俨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陛下现在喜怒无常,连二哥都因与我亲近而被迁怒,侍郎还是别冒险了。”

“殿下别这样说,只要殿下在州期间,做出一番政绩,陛下一定会心软的。”“就怕下次我的名字是出现在侍御史弹劾的奏疏中的。”

“殿下勿妄言!”见冷轩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高俨转而笑道:“高俨说笑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殿下珍重。”“就此别过!”语罢,高俨勒马转身,策马远去,跟着他前往青州的侍卫奴仆也立马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个人在暗处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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