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隆化(1 / 1)

高俨默然站在恭送圣驾离宫的百官前列,看起来非常镇定。

等候途中,他瞥了一眼站在身旁,愁容显著的二哥,虽然不满意兄长的张皇,但他心中却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泛起忧虑。

尽管皇帝离宫的命令下达得过于匆忙,但一应人等还是井然有序地在皇帝到达朱明门前,准备好了一切。

时节刚入孟冬,尚未严寒,多数人只是披了披风,皇帝却是裹着白狐斗篷,被赵书庸搀扶出来的。

因幼女平阳公主尚不满周岁,故皇帝明旨步六孤惠妃和左右皇后一道留在燕宫中,胡娥英、穆贵妃及冯淑妃三人则随同皇帝前往温泉行宫。

以太子和晋阳公主为首的几位皇嗣也被乳母们带了出来,皇帝毫无血色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笑意。

高纬伸出手,作势要接过小女儿,但联想到自己大不如前的气力,只得无奈地放下手。

高紫凝叹息之余,不经意间瞥到腰间的白玉香囊,又想起高纬说过,佩戴此香囊,会有善缘。

遂解下香囊,命素泠将其呈到高纬面前。

高纬见此,立刻明白高紫凝的用意,示意赵书庸为自己系上香囊。

趁着皇帝分心,高俨悄悄注视胡曦岚,目光恳切。

没过多久,胡曦岚便似有感应地侧头望向高俨。

即使胡曦岚为儿子的眷恋所动容,但高俨如此不知轻重地直视她,仍旧让胡曦岚蹙起了眉头。

高纬已经习惯了一心多用,很快,她也发现了弟弟的异样。

等到香囊被完全系好,高纬先是甚是自然地发出几声轻咳,然后不动声色地用身子遮住胡曦岚大半身体。

高俨眼中晃过震惊与失落,最后只能惆怅地低下头。

众人中年纪最小的小瑞煜由于对父皇的记忆不算多,从头到尾都窝在乳母怀中酣睡,更别说理解方才发生的一切究竟代表着什么。

※※※

由领军大将军韩长鸾统率的百保鲜卑专门护送的车驾队伍离开燕都之后,一路往西,行至肆州,皇帝下令扎营休整。

约莫次日凌晨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车驾队伍中冒出,全速奔向西南方向,与此同时,更有上百名轻骑紧紧跟着这辆马车。

韩长鸾刚听到属下的禀报,下一刻就见到了从容走进营帐的赵书庸。

赵书庸淡淡道:“大将军,可以拔营启程了。”

韩长鸾闻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拿起案几上的环首刀,冲着帐外大声命令:“拔营!”

※※※

一路的快马加鞭,加之穆宁雪按照元玉信笺上所交代的拼力施针用药,总算让高纬在再一次晕厥前,抵达了雍州境内的太白山。

在看清元玉身边老者相貌的一瞬间,高纬不禁感叹:“道长果然非凡人。”

身着鸦青鹤氅的老道正是魏宁的师傅,也就是高纬之前两次遇到,而后又寻找无果的道人。

高纬重新发病后,元玉李嫣加大了找寻中南子的范围,但都一无所获。

束手无策之际,李嫣猛然间发现魏宁随身携带着与中南子极其相似的玉佩。

一问才知,这是魏宁师傅特有的玉佩,上面雕刻的纹样是太白山的山型。

两汉之时,太白山别称中南山或是太乙山。

可自后汉覆灭后,世人便称其为太白山,也难怪众人没法从中南子的道号上联想到他的修道之处。

魏宁得知元李二人可能是师傅旧识后,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带着她们前往太白山。

幸亏老道真的依照慧可的嘱咐,待在太白山中,不然,说不定这一世,元李二人都找不到他。

而当初老道对于中南子这一道号无动于衷的原因,也足以让人哑然失笑。

老道声称自己在世间活得过于长久,所取道号、经历之事不可胜数,中南子这一道号与于阗秘药,自己的确是记不得了。

在直面高纬时,老道说辞不变:“秘药虽是我同元医师制成,但我们只能尽力施救,贵人见谅。”

话音未落,老道鼻翼微动,目光落到高纬腰际下的香囊,问道:“香囊内可是阿魏?”

见高纬点头,老道双眼豁然一亮,转身吩咐魏宁,马上去准备阿魏、诃黎勒与茯苓三种香药。

随后老道向众人一一解释了三种香药的用途和用法。

阿魏虽然主治胃腹之病,但它还有一大用处不为人知:除鬼蛊之毒。

而元玉记得当年研制秘药时,他们所用原料中就有于阗宫中秘藏的鬼蛊。

诃黎勒则是一种出自大食的珍稀香药,凡人贴身携带,可除体内恶物,百病消去。

至于茯苓,更是名声在外,此药向来被道家尊为灵药仙草。

阿魏、诃黎勒制成的汤池药浴,辅以茯苓熬制而成的药汁,能够尽可能地达到为高纬洗髓濯脉的目的。

但世事不可断言,所以老道还是提前询问了一遍高纬是否愿一试。

高纬攥住白玉香囊,轻轻抬起眼睑,淡淡道:“最坏不过一死,有何惧!”

※※※

太白山中有一处天然汤池,温度甚高,常人入内,待至一刻,便不能忍受。

老道给高纬选的汤池,便是这一处。

已经服了汤药的高纬,深呼一口气,坐进满是阿魏香味的汤池水中。

衣衫单薄的穆宁雪坐到汤池一旁,拉过放着银针、烛台的木案,细致地做着施针前的准备步骤。

却在施针前,被高纬惨白而纤瘦的脊背狠狠震到,穆宁雪顿时愣住了。

在她印象中,高纬虽相貌、体格与寻常男子相去甚远,但她表现出的精神抖擞与帝王气势,都使人无法轻易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明明是同一个人,那个眼中永远焕发着神采的高纬,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如此羸弱?

穆宁雪心口有些闷,紧接着喉间也感觉又痛又涩。

难过、恐惧、愤怒等情绪夹杂一处,又喷涌而出,化成一根根比手中银针还尖细的小针,一刻不停地扎着她的五脏六腑。

这种感受,对于穆宁雪来说,不算陌生,第一次是在她见到母亲遗体时。

现在,高纬让她第二次产生了这种恨不就死的感受。

高纬心中疑惑,略微侧身,却见穆宁雪眼底泛红,泪光潋滟,以为她是担心施针有误,随即温声宽慰道:“不用担心,我受得住。施针吧。”

元玉叮嘱,要在每次药浴时在几大穴位施针,便于流通血脉,吸收香药。

高纬都开口了,穆宁雪便继续遵照计划做准备。

接下来的施针过程中,高纬确实做到了“受得住”的承诺。

哪怕是痛热到青筋暴起,她都靠着抓握池边圆石,不让自己因施针而疼晕过去。

施针结束,刚好也过了药浴的时辰,穆宁雪顺势扶起她,高纬顺手披上为自己青罗薄袍,但之后费了半天劲,仍旧扣不上盘龙扣。

穆宁雪默默帮她扣上盘龙扣,无意间碰到高纬手腕,手腕上的清水,迅速降温,冷得让人惊心。

穆宁雪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用力抱住高纬,一字一句道:“求你活下去!高仁纲,求你了!”

高纬不明所以,可在直觉的诱导下,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抚穆宁雪背部,无声抚慰。

※※※

穆宁雪一直认为自己对高纬并没有多少爱意,她们的感情更像是互相调笑的玩伴和一半真心一半试探的好友。

高忱的降生,或许还令两人之间多了一些亲情。

但今日产生的异样情绪,使穆宁雪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和高纬之间的感情。

首当其冲的一点就是,高纬居然悄无声息地在她心中占据了跟她母亲同样重要的位置。

这一认知,足以让颠覆穆宁雪之前的所有感情推论。

在穆宁雪心中,母亲不仅是无可替代的存在,而且还应该是高于一切的最重要存在。

穆宁雪成长环境特殊,她是周国皇帝之女,却是以高齐奴婢的身份长大的。

母亲曾饱含歉意地问她,是否想知道亲生父亲是何人?

穆宁雪记事以来,照顾、爱护自己的,唯有母亲,她从来都没有父亲的概念,故而当时的她只是很单纯地回答道:不想。

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但这份美丽对于奴婢来说,不是好事。

宋钦道仗着身份霸占母亲,第一次让年幼的穆宁雪认识到地位卑微的下场。

她想发怒,更想对所有人说出宋钦道道貌岸然的真面目,但母亲抱着她,泪流满面地说道:“宁雪,阿娘求你,不要伤害自己,求你了。”

穆宁雪被惊得又急又气,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最终无奈地答应母亲。

老天从来不会善待她。

在看到母亲冰冷遗体的那一刻,穆宁雪的心头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

刚相认的三哥宇文寔担心穆宁雪承受不住,试探性地询问妹妹是否困饿。

穆宁雪置若罔闻,直接询问六叔宇文直,母亲到底因何而亡。

宇文直看了一眼宇文达,低声回答道:“你母亲是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这才自尽的。”

穆宁雪沉默许久,露出一点凉薄的笑意,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随后乖顺地同他们一起离开邺都。

几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尚存良知的宇文直却日日挣扎在谎言与真相之间。

得知宇文静雪罹难身亡后,宇文达尽管遗憾,但更多的是欣慰侄女是为了复国大业而死的。

重视亲情的宇文直却伤痛侄女的死亡,但苦于不能与弟弟争执,只能依靠痛饮抒情。

没曾想,竟让侄子侄女趁机问出了深埋心底的真相。

获悉真相的穆宁雪冷静得可怕,宇文寔更加担忧。

又听妹妹说,要去找元玉和李嫣,宇文寔不敢刺激她,只好名为好奇,实则保护地陪她一起去找。

第一次见到两位姨母时,穆宁雪全程都表现得通文达礼,像一尊无人气的彩塑人偶。

年少的女孩自以为伪装得无懈可击,却在第二次见面时被李嫣的一句感叹轻易击败。

“轻霄时常与我们说,宁雪最爱笑,而她最大的心愿也是希望宁雪可以永远心存善意。”

穆宁雪握手成拳,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儿或许要让母亲失望了。”

李嫣慈爱地搂住少女,温声道:“你的母亲将你托付给了我们,你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穆宁雪愣愣地流出泪水:“可是,阿娘看不到长大的我了。”

穆宁雪是知道高纬的,从长广王世子到受禅登基的皇帝,高纬的人生,是那么的不同凡响而又一帆风顺。

高纬与穆宁雪,一个高齐的年轻少帝,一个是北周的亡国遗族,她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云与泥。

但有时候,老天偏偏会制造云与泥相遇相交的机会。

在机缘巧合之下,穆宁雪与三哥在宇文达那里看到了高纬的画像。

三哥明显比她激动,询问宇文达,画中是何人。

宇文达正色道:“记牢这幅画,因为这画中之人就是你们要抓的高氏皇帝。”

穆宁雪倒是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大概这世上除了母亲,其他人都不能挑起她的情绪。

穆宁雪以平常态度对待高纬,反倒是高纬对她,数次失态。

更奇怪的是,每当高纬怔然凝视她时,穆宁雪都觉得高纬是在透过自己怀念着他人。

她对此很是吃惊,也很厌恶,没想到高纬是个如此轻佻的皇帝。

虽然恨不得远离高纬,但高纬生病时,穆宁雪还是要被迫去照顾她。

真是不明白,高纬这样热衷骑射的人,本应身体强健,怎么会刚出晋阳,就患上了风寒?

在给高纬更换额头湿巾时,穆宁雪无奈又不解地想着。

高纬退烧清醒后的第一句话,着实是让穆宁雪惊得不轻。

“你不是姨姨。”穆宁雪挑眉:“高家皇帝惹人生气的方法还真是花样繁多。”

高纬赶忙向她表示歉意,并解释了缘由:自小到大,高纬每次患病,悉心照顾她的都是乳母陆氏,导致她本能地以为这次仍是乳母。

对于母亲有着很强眷恋之心的穆宁雪,不能理解胡皇后为何会对高纬如此置之不理,更愤怒于胡皇后这个生身母亲的冷漠。

她不由得冷笑道:“难怪说天家薄凉,竟连生身母亲都无一丝舐犊亲情!”

不料高纬忽然蹙眉咬牙,正颜厉色地反驳:“我的家家才没有对我不管不顾!”

穆宁雪愤怒反问:“你都说了,你生病时候,只有你的乳母!”

高纬被噎得一时无言,连眼眶也红了起来,反倒让穆宁雪有些不好意思,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每次生病,我阿娘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的。”

高纬闻此,死死盯住穆宁雪,不服气道:“我家家如果活着,肯定也是如此的!我的家家是最好的母亲!”

穆宁雪还来不及生气,就被高纬的言外之意震得大惊失色:“你的家家?!”

高纬也为因不假思索而说出的话,感到懊悔,但她依旧固执地重复着一句话:“我的家家不比任何母亲差!”

对于高纬这种单纯到几近纯粹的恋母之心,穆宁雪深觉心有戚戚焉,心弦第一次被拨动。

但她还是难得孩子气地叫道:“我阿娘也是最好的母亲!”

高纬此时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她抬起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能给我说说你阿娘的事情吗?”

“什么?”见穆宁雪发愣,她便又真诚地说道:“我想听你母亲的事情。”

穆宁雪心下思忖,很快理清了高纬的想法:高纬没见过生母,却又在想象中不断美化生母,同时也对别人的慈母很好奇。

自幼失母的孩子总是会把母亲的形象投射到别人母亲身上,好让自己得到心灵慰藉。

穆宁雪本就被示弱的高纬牵动了恻隐之心,加之联想到自身的遭遇,只得佯装不情不愿地应允了这一请求。

或许是自幼失母的关系,反而令高纬有了敏感又多情的一面。

她眷恋生母,但又保护胡皇后,并且对于胡皇后,又似乎存着某种隐秘的情愫;与斛律皇后感情深厚,却也舍不下陈皇后。

终于有一次穆宁雪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你为什么可以喜欢这么多人?”

当时的高纬眼中有过一瞬的彷徨,但眼神很快恢复清亮,真挚地说道:“喜欢她们是我的本心,也是我的责任。”

穆宁雪心中有点发闷,正欲开口,却听高纬接着说道:“但作为朋友,我真心希望宁雪能与未来伴侣一心一意。”

穆宁雪抬眼逼视高纬,质问道:“高仁纲,你是把我当做朋友吗?”

高纬眨了眨眼,露出一点笑意:“我们是朋友。”

穆宁雪心中陡然生出厌烦之意,面上嗤笑连连:“高家皇帝真是异想天开,我们可不是朋友!”

语罢转身,气冲冲回到自己卧房里,拽下脖下玉坠,恨恨地扔到妆奁中。

穆宁雪气恼高纬的话,更痛恨自己居然会为这种事大动肝火,真是荒谬!

可还没等穆宁雪彻底想清楚自己和高纬的感情,高纬就用计逃离了。

穆宁雪一直都觉得高纬很讨厌,但直到对峙之时,她才发现,疏离的高纬才是最可恨的!

高仁纲,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下一次我一定杀了你!

在放走高纬之后的一年多里,穆宁雪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遍遍地在心中重复这句话。

高纬很成功在她心里扎下了种子,即使穆宁雪不愿意相信,也不肯承认。

姑苏一遇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想过会在姑苏偶遇高纬,及她的妻子,陈涴。

高齐的天子与南陈的公主,确实是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穆宁雪心中的满满热意也随之渐渐冷却。

与此同时,三哥宇文寔也发现了高纬在姑苏,立刻去禀报两位叔父。

宇文达精神一振,甚感欣慰,当即告之他们自己近两年来的布局与计划。

大概是侄子侄女私自放走高纬,给了宇文达莫大的刺激,使他变本加厉地实施复国准备。

但蛊虫计谋之阴毒与狠厉,着实是惊到了尚在少年的两兄妹。

穆宁雪回想起之前见到黑斗篷男子,不觉问道:“十一叔何来的苗疆蛊虫?”

“江南友人所赠。”“专门送这类害人之物的友人吗?”穆宁雪冷笑发问。

宇文寔生怕妹妹和叔父再起争执,急忙用其他话题转移两人注意力。

尽管内心相当不屑,但抵不过三哥和六叔的再三恳求,穆宁雪最终还是用匕首刺伤了高纬。

在为高纬包扎时,她惊奇地察觉了高纬身体上的异样。

自幼随着元玉学习医理,穆宁雪也听闻过不少疑难怪病,所以最初只当高纬得了怪症。

但某次无意中提起高纬的症状时,元玉却一反常态地连连追问,神色也格外惊惶。

穆宁雪心生疑窦,并且也不愿让元玉知晓高纬的情况,便半真半假地蒙混了过去。

此后,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穆宁雪也顺利进入了邺宫。

但在进行到下蛊时,穆宁雪还是不可避免的动摇了。

无论是寻常的恻隐之心,还是自身的私心,都叫她无法在高纬身上实施如此阴毒手段。

思来想去,最后她选择了用蛊药麻痹潜入高纬体内的蛊虫,避免了蛊虫直接进入高纬血脉。

虽则如此,但穆宁雪心中非常清楚,如若被发现,自己依然是必死无疑。

这一天比她想象中来得更早。

对于初次的印象,穆宁雪只记得从头到尾的清晰的疼痛,一种尖锐而又怪异的疼痛。

愤怒中的高纬,没有丝毫温柔与细致,只有在发现了玉坠后,才安抚似地亲吻穆宁雪的身体。

在邺宫的日子,虽然有些孤独,但不至于乏味,她第一次体会到兄妹之外的同龄人是如何相处的。

而在高纬第一次发病之后,再次打破平静的是冯小怜。

冯小怜对于高纬的特殊,就连她都看得明显。

在穆宁雪看来,冯小怜的心机藏匿深度与她的美丽程度相等,引人注目,却也惹人猜度。

也是在冯小怜出现后,高纬的另一面彻底爆发了出来。

高纬的过去,穆宁雪无法知晓;高纬的性情,穆宁雪无从了解。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默认自己和高纬无法成为恋人,只能是友人。

但如今她做不了处之泰然的局外人了,她异常失态地落泪哭泣,如同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她祈求上苍垂怜自己,恳求高纬努力活下去。

这是她自母亲去世后,第二次发出这般朴实又卑微的请求。

※※※

洗髓濯脉的过程既漫长又痛苦,高纬甚至一度恨不得就此死去。

阿魏等药,药性温和,但配上针灸,感受迥然大变,直冲冲地贯入体内,好似在一步步地洗经易血。

但老道的态度十分坚决,既然已经同意了治疗,就必须一分不减地承受这些。

高纬等人到太白山的时候,大约是隆化元年的仲冬中旬,而等到彻底治疗完毕,时间已到隆化二年的仲夏五月。

足足半年的艰难疗养,总算将高纬救了回来。

不过有得就有失,高纬从此失去了生子的能力,再无恢复可能。

高纬对此倒是反应平平,她更在意燕都中的一切,当即下令即日启程回京。

临行前,高纬亲自去拜别老道,并以平常人的身份真诚地感谢老道。

老道的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也说了一句足够宽慰高纬的话:“《易经》有云:天数二十有五,贵人已过此劫,往后福寿,已非人可窥探。”

“道长大能,在下自是深信。但我心中困惑,您到底寿数几何?”

老道微微眯眼,仿佛是在回忆,良久之后,他说道:“张司空在世时,常因惠帝不堪为人主而忧司马氏前途。如今天下已归高氏,若是司空知晓,不知会作何感想?”

高纬闻此,骤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西晋重臣张华殒命之时,官任司空之职,世人因而称其为张司空。

但张华死于晋惠帝时期的八王之乱,距今已有近三百年。

难怪老道常说,自己存活长久,历事繁多,委实是所言非虚。

隆化二年六月中旬,皇帝病愈,朝廷下诏蠲免天下半岁赋税,以昭皇帝仁德。

七月初五,车驾自温泉山返回燕都,皇太子归政,皇帝宣布亲理朝政。

次日,皇帝下诏,于明年元日改元雍熙。

后人称之:圣祖雍熙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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