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场入秋时节的凉雨,甚能解人暑烦。
秋老虎还肆虐着,经了一场雨,不过凉快了一日光景,复又热了起来。
宫中新来的女孩儿们,我本以为阿政是排斥她们的,不想在玉和殿,阿政对她们倒也算客气。我心知少年一颗纯粹的心,他心底除了阿房之外,是容不得别人的。可他终究不能与赵姬撕破脸面,赵姬让他纳妃,他便纳妃了。可纳妃之后如何处理,又是另当别论了。
如今大战连年,朝中动荡也稍稍安定,他还需要赵姬和吕不韦来帮他安稳天下。那,是我目前还做不到的扶固。
说起阿房,她自入了青鸾宫,倒也安分得紧。她素来是个安分的人,只不过被死亡闹得恐惧过度,因而时常紧张兮兮的。精卫倒时时与她去说说话,邀她来正殿和我作伴,时日久了,原先甘草宫那一拨人与青鸾宫内一拨人倒也相安甚好。
只白薇,自封了少使之后,来我这青鸾宫来得愈发勤快了。我不喜她,因而时常避而不见。而她亦因曾在青鸾宫受挫,再不敢在阿房面前张扬,从来只是远远地白阿房一眼,便绕路走开。
新人和少使们日日来我宫中请安,自打入了咸阳宫,她们却是连圣面都只见过一回,便是入玉和殿那日,自那之后,便再未与阿政见过面。
日子短暂还罢,可时间长了,总该惹人怀疑的。譬如这一干新人中,便偶有向我来打听大王近日在忙甚的,还有故意去阿政书房门口转悠的。
向我打听总是不打紧,我只说大王朝政忙碌,来我这青鸾宫亦是少数,可取书房门口转悠的,那日恰巧遇着了吕不韦,吕不韦对阿政又是好一通脾气,阿政亦是憋屈得慌,回来砸了好几份奏疏,我与阿房轮番安慰许久才作罢。
他气性大,尤其在面对吕不韦时。
这女子望宠之事,本属常情。可如今,我是向着阿政的,他不愿接触,我只得帮他挡开。
将那日犯事女子禁足半月,罚刻宫规六遍,下发至新人们手中,也算以儆效尤。而如何瞒着赵姬避开宠幸一事,说起来倒也好笑。
那日百灵来和我禀告宫中歌舞姬人数递减,该增添些人的,尤其皇舞一支,人数甚少,又是个耗员耗力的苦活计。我左右一合计,再往宫中招了二十余人,让这六人皆去领舞,倒也乐得悠闲。
众女本有怨言,可我说,中秋佳节,可在大王面前献舞,出彩者不定便被大王青睐了,丫头们又欢欢喜喜去折腾自个儿的去了。白薇听说可在大王面前展现一番,也巴巴儿的跟我乞了个名额,跟着众人练舞去了。
如此,我便成了最闲的一个,只日日带了画眉和赵无风去吕不韦府上会门客,吕不韦替我另劈一雅阁,放了玄色描金纱幔,倒也安分许多。只不过,那日见的那个颇有些趣致的家,却是再也未曾见过。未见才是最好,见着了怕又徒惹是非。
这日午后,天气微凉,我又来了吕不韦府中。
今儿吕不韦下朝早,亦端坐下方听着门客洽谈。时而微眯着眼,时而敲着桌子琢磨些什么,听到赞许处不时捋捋胡子,颇有一番虚心模样。
在讲者是一名唤作李斯的门生,是个规矩得紧的人,一应事物皆喜以法度量,虽刻板得紧,却不显呆板。可见,其是一名博学之人。
真听得有趣,不想一小厮踉跄进了门,附在吕不韦耳边言语几句,吕不韦神色变了变,旋即起身到我幔帐面前来,低声道,“朝中恐生变,夫人且随我出来。”
我与赵无风画眉对视一眼,面色皆不甚好,也只得默声跟着吕不韦出来。
那李斯讲得正在兴头上,见吕不韦邀了我一同出门,面色微变,却也保持着镇静继续言谈。
出了门来,吕不韦的官轿已停在门口,我的步辇亦在旁边停靠着。
“老师何故神色如此仓促?”吕不韦向来是个淡定的角色,如今面色亦有些苍白,可见事态有些严重。
吕不韦望天叹息一声,“天不助我!如今攻韩在即,本定下王将军带兵攻韩,不想如此要紧时刻,王将军突发病情,此刻大夫正在救治,只怕又是一段不得安宁的时日。”
说罢,我与吕不韦一同叹息了一声,各自上了轿辇,匆匆往王将军府上赶去。
将军王龁,乃大秦三朝宿将,先年长平之战,白起为隐主将,王龁乃副将随之,自此发迹,此后更是多次领秦兵攻赵,可谓战功赫赫。如今,王龁病危,当真对大秦是一不小危机。
当年嬴政初继位叛乱陡生,听闻便是王龁将军领着一众将士誓死捍卫,方保新王顺利继位。因而,阿政对王将军甚是恭敬推崇。
我一路忧心着如何是好,急得毫无眉目,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将军府上。因女流身份,终是不好露面的,只依旧戴着斗笠遮着黑纱,跟随吕不韦入将军府。
不想还未入将军府,便被拦下,门将怒喝,“来者何人?如何不敢以己面目示人?”
吕不韦只道,“吾之小友,可要阻拦?”我心下一惊:吕不韦竟称我为他的小友?
门将对视一眼,依旧不得放行。
吕不韦正欲发怒,我只拦下吕不韦手,快速揭开面纱,问道,“栖桐夫人欲探望王将军,不知可否?”
二人为难一番,这才放我进去。正当是危机关头,他二人如此态度才是严谨的,故而我与吕不韦都未再多追究,只匆匆入了将军府,直奔病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