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目盲的消息,如今知道的人多了起来,好在都是能确保不会出卖这个信息的:我及我宫中四个媵女随行的御医王翦赵胥还有钱桀。
想要长久瞒住是不可能,如今只盼着王翦能带着那个御医寻到那位专治眼翳的贤者,莫不然,这大秦恐怕真要出乱子的。
此事,我也暂且瞒下了祖母。
用罢晚膳,阿政便在我宫中小憩,百灵温润着嗓子浅浅吟唱起歌谣来,伴着阵阵琴音,声声入耳。
嬴端不多时便将fèng印捧了来,虽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在我面前再表现半分。她本还欲寻着阿政温存几句,无奈阿政只是挥手示意她退下回去,她只得恨恨然离去。
待嬴端走后,阿政才着精卫去旁的宫殿,将我这一宫的人都寻了回来,而我亦带着百灵去偏远的幽兰殿寻了赵芡,彼时,也就青靛和金樱二人,身着素衣,眼神空洞的在幽兰殿内行走做着事,眼里满满的都是绝望。
我见着这儿的孤寂模样,当真是萧瑟得渗人,而赵芡还不见人影。百灵咳嗽两声,那两个婢子才象征性的瞥了我们一眼,这一瞥不打紧,二人惊得手里的东西都落了,叫喊着疯了般,喜极向我们奔来,跪了一地。
见着这两个婢子都是如此苦楚模样,还不知赵芡如何了,不过问了声,青靛便流着泪将我引了进去。
幽兰殿,幽兰殿,因着太过偏僻才有了这名,听闻这殿自建成以来,素来是不曾住人的,养些喜阴的花花草草倒是不错,可人住着未免太过寒凉。
将将进了屋,我便闻着一股酸涩气味,加之潮湿而闷热的感觉,给人之感莫过于马棚猪楼,晦暗又的景象。加之这死气沉沉的没有半分人气,感觉便更糟心了。
转了个角便入了小屋,正是赵芡所在卧房,她将将醒来,睡眼迷蒙的模样瞥了我一眼,陡然眼珠子瞪大了起来,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滚了下来,欲爬到我脚边,我看着只觉酸楚无比,慌忙蹲下和百灵一道将她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的将赵芡弄回榻上,才喘着气听她哭诉。
她一袭素色衣衫,发丝凌乱着黏腻腻的汗,眼角眉梢尽刻沧桑悲凉,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根根血丝满布眼眶,原本丰润的身子也骤然变得清瘦起来,喑哑着原本好听的嗓音也变得沉哑下来,“夫人,婢方才听见门外她们唤你的声音,本以为是婢做梦了……”
我非无情之人,瞧见赵芡如此模样,怎能不心酸,故而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不是梦,我回来了,我来接你回青鸾宫了。”
却闻她酸涩着语调道,“不,即便是梦,也是个美梦,如此,我便沉沦在这梦里就此不再醒来也是好的。”
我揩掉她眼底的泪,牵强挤出一个笑颜,“芡丫头怎的还是那般傻?恁的还不相信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受的委屈有人帮你伸冤了不是?别哭了,啊,乖”
越劝,她却越禁不住泪了,哽咽着呼吸都不通畅了,哭号着却是绝处逢生的喜悦,“夫人你总算回来了,芡儿以为这辈子再瞧不见夫人了”说着,她却又狠狠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呸呸呸,你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夫人福大命大,定然会回来的。”
我苦笑着,“是啊,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赵芡抹了把泪,又好生瞧了我一回,禁不住哭得更大声了,“夫人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您怎的不早些回来,夫人若是早些回来,婢的孩子也不会被嬴端那毒妇害死”
我无言安慰,只得抱着赵芡,任她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凭她哭一场。莫不然,她该憋出大毛病来罢?虽这小月子里不该大喜大悲,但若不将心中这悲愤释放出来,她只怕会抑郁死。
只是,赵芡这模样也消瘦得太厉害,我是头一次,瞧着赵芡面颊髋骨都突兀出来。
待赵芡哭了个痛快,我才唤百灵取了早带着的羽氅给赵芡披着,带着她出了这凄凌的幽兰殿,往青鸾宫内回去了。路途上,加之百灵的解说,方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我走了之后,嬴端就开始刻意刁难起赵芡来。到底,嬴端是妒忌赵芡能有孩子罢,故而才恣意妄为的针对她。赵芡算是乖巧的,任凭嬴端怎的过分,羞辱也好折磨也好,只要不伤及孩子,也就随她去了。可不想,阿政离了咸阳宫后不过两日,嬴端便着人送了些糕点来,赵芡是个馋嘴的,哪里忍得住不贪吃,故而将那些糕点吃了,却不想……这糕点里有着滑胎的药。
龙嗣不再,嬴端便有了借口,说她不带子,没有福气住青鸾宫的,便将赵芡扔到这幽兰殿内来,更是大放厥词言说,“你们那薄命的主子芈青huáng,只怕早都身死异乡了,你们守在这青鸾宫左右也无旁的用处,莫不如去隐宫内罢了。”便将我那一宫无罪的婢女侍从,全然打发去了隐宫,连带百灵和杜鹃,都是我归来之时,匆匆接了出来的。
回了青鸾宫,先让赵芡和青靛金樱二人先饱餐一顿后,方命她二人给赵芡更衣沐浴,好生安歇了。此后,这丫头受的委屈,待我解了阿政的危机,来日定当替她报仇。
次日,早早的替阿政盥洗罢,我亦着了一袭华服,扶着阿政出了青鸾宫,往咸阳宫的主殿而去。那儿,有文武百官臣子无数更有不安好心的王侯贵胄。我与阿政面临着的会是如何状况,会是如何难缠局面,谁人都言说不清。
号角起,赵胥报着朝,我扶阿政上了宝座,退下到一旁,也不敢造次,低着头听文武百官上书。
不待两个官吏说道完日常,便闻一中气十足男音朗声道,“大王,请恕微臣无礼,大王今日带着宫妃上殿,是否不妥?”
果然,是有人会不满我的存在的,亦不乏敢于言说之辈。
我微微抬了抬头,才瞧见那参我一本的人,却是李斯余光觊到吕不韦,他虽未开口,面容却也黑了三分。想来,他也知我为人,定然猜到了些许异样,才忍住心中不快的罢?
不过,这李斯倒也颇有些胆识了,明知晓能被王带上殿的,定然是宠妃,也敢拂了王的意,顶撞其喜好,敢于直言,却算得个勇士了。
阿政面色微沉,却没说什么,李斯见阿政未开口,只接着道,“秦自立国以来,即有明文规定,宫妃不得干政况,大王如今带着妃子上了朝堂,大王向来不是沉迷女色之流,何故今日如此大意?”
我只低垂着头,不敢言说半分,吕不韦颇有微词模样,却也始终没开口。
李斯话音将将落下,却见王翦踏步上前,掷地有声道,“李大人切莫上火,且听下官道来,昨日,是下官哄了大王带着夫人上殿来的,只因下官要状告栖桐夫人,身为一国夫人,却知法犯法,秦律什伍连坐,夫人明晓得白水县刘邸为逃兵,战场之下临阵脱逃回了家中,只顾妻小,如此懦夫怯样,栖桐夫人却将其放过”
王翦的声气比李斯更多几分豪犷,他镇定自若的瞟了百官一眼,才继续道,“大秦之盛,起于律法严明,如今栖桐夫人所作所为,却是罔顾大秦律例,乱了章法故而,下官着人将那刘邸已捉拿至咸阳,待大王处置。同时,翦亦希望大王不要包庇,栖桐夫人亦有罪,不可不罚”
王翦啊王翦,阿政倒是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看着憨厚模样,却不想,正是你这般老实憨厚的人,胡编乱造起来,只要自己不慌,旁的人谁会怀疑呢?
李斯点头称是,便与王翦同参了我一回,旁的官员再无敢参我的。只吕不韦,眼神狠戾的望着我,我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
阿政定定的看着百官,双眼似有神,神态不怒自威,只浅浅一声沉吟,便教人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
他颇为愠怒模样,大声唤了我的名字道,“芈青huáng,你给孤跪下”
我错乱的抬眸望了阿政一眼,只因我从未见过朝堂之上他的模样,天子之威,哪容我懈怠半分,我只慌张的下了高台,脚下一软,根本不是循着之前的演练,而是真真切切的被他的气场所折服,膝下一软,便跪在他侧身前,紧张得喘息都不敢太大。
他的声音如雷霆般,带着滚滚威压,“你是大秦国的栖桐夫人,却知法犯法,不得不罚”他顿了顿,而我,却也恐惧得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但听他道,“孤念你此番带回蒙将军遗体有功,为保将军安然返秦,几经犯险,故罚你,从今日起,跟在孤王身侧,每日议政,但凡涉及的朝政律例,你且给孤跪着篆刻一卷,直至你记得为止”
大秦律例何其多,就算是全然背下,没有个月余的功夫,怕也是难以记得的。阿政此举,我能伴在君王侧的时日便拉长了许多。
阿政颇为愠怒模样,虽众臣子,尤其是李斯,依旧颇有些微词,但到底碍于阿政的颜面,不敢惹怒天子。况我还未作出什么不何体统的事来,便也只得暂且隐忍了。
我稍稍吐了口浊气,因着阿政十多日不曾管理朝政,今日之事也特别繁多,我跪得膝盖都酸软了,至退朝时,若不是赵胥搀扶着我,恐怕我这双腿便是废了走不动的。而阿政,威严模样不减,若非我知晓他目不能视,却该忘记他盲了这回事了。
待朝臣退尽,吕不韦颇为愠怒模样,厉声上前来,质问道,“你两个今日耍何花招?若不能说出个让老臣信服的道理来,吕某人定不徇私罚篆律例,唬那些腐朽酸臣和不谙事的新才便罢了,如此拙劣借口,想要应付老夫,却是有些过为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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