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嫪毐被阿政逼得急了,冲着他一声吼道,“你先时在外悬赏百万钱,为的不就是要捉拿我吗?你要我的性命,大可拿去就是,我死不足惜但你说过,若然我归案,就放过赵姬和我的孩儿,缘何如今说话不算话,嬴政,你算什么君子?”
嫪毐至死都没想透彻,阿政自始至终,都是没打算放过那两个孩子的。
果然,阿政冲着嫪毐阴森森一笑,“孤说的是,放过太后或两个孩子,没说二者都放。”
“嬴政,你”嫪毐被气得有些气结。
阿政笑得愈发嚣张了,“孤自然不会杀孤的母后,但那两个孽种,孤是断然不会留的。”阿政说着,伸手抚了抚通天冕的系带,脸上尽刻傲慢之色,“赵胥,动手”
赵胥在阿政身侧,想来也没少做些心狠手辣之事,只是当面对的是两个孩子时,他的表情也诚然有些不忍。到底,孩子无辜,对这两个幼小的脆弱,是人都该有些不忍罢
我叹息着,攥紧了拳头,看着两个孩子就这样被拿住,不愿劝,却也知道,若然是我在这里,即使恻隐,终究也还是会动手的罢
我听着那孩子喊着爹娘,被装进麻袋中,赵胥指了个身强体壮的士卒,扎紧了袋口边缘,便狠狠往地上扑摔而去。撕心裂肺的哀嚎从袋子里传出来,奶声奶气的啼哭将我的心揪得紧紧地。
阿政的眸子里透出的全然是阴冷之色,就这样定定的看着那孩子被装入袋中扑杀。
嫪毐像是只迟暮的野兽,被捆住无任何反抗之力,赵姬更是似被剜心般的哀嚎着,叫得当场之人无一不揪心。连带着我和赵胥,听得都微微有些颤抖。
一下不成,那壮汉又接着高高抡起那袋子,狠狠地又往地上接二连三扑杀而去。我就听着那袋中孩啼由撕心裂肺,渐次转为细若游丝,再接着,连细若游丝的声音都没了……
这样的力度下,是个壮年汉子都不该能存活下来罢。那袋中幼儿,想都不必想,就知是死透了……
杀死了大些的这个,赵胥哆嗦着手又递过去另一个麻袋,那壮汉杀了第一个婴孩,第二个更是顺手了。那孩子只如白喉般的本来就声气儿不大,被装入麻袋之后,透出的哭声都是闷闷的,只一下,便再没了声气儿。
两个麻袋被那壮汉随手扔在一侧,鲜红的血渗染出麻袋来,斑驳在沾满尘埃的麻袋上黑压压的,流淌到地上,却是分外扎眼的猩红。
赵胥有些颤抖的稍微拿手半遮了眼,悄悄往阿政身侧退却几步。
再观嫪毐和赵姬,赵姬哭得一声极悲后,呛声昏死过去。嫪毐也好不到哪儿去,悲怆的跪伏在地,眼中尽刻悔恨哀愁和无力的愤怒。
他支撑着身子缓缓复又占了起来,犹如笼中困兽,想做最后拼死一搏的模样,“嬴政恁的小儿,还是应该称你为吕政?呵,狠戾如你,弑亲杀弟背弃生母,不仁不义不孝,如此宵小,也敢妄称秦王吗?即算你如今得了大秦的一时微风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你还能得这天下永久吗?天下之士,不会拥戴残暴如斯的君主的”
“孤能不能做好这个君主,轮不到你来品议”阿政眼皮都气得直跳
嫪毐冷笑几声,忽而一抬手,我被他这动作唬得心口一紧,但见那袖口三支冷箭齐发,瞳孔骤紧再瞧阿政时,只见他狠狠拽着赵胥,三支冷箭齐刷刷刺在赵胥的胸膛。
汨汨鲜血顺着箭口流淌,赵胥回眸,有些诧异而不敢相信的望着阿政,阿政亦是面色惨白。
若然不是他速度敏捷,想必就该被嫪毐这三支冷箭伤着了。至于赵胥,原本伤口中流出的鲜红液体,渐次也转化为黑色。
暗箭之上,怎会不淬毒呢?想必嫪毐此番前来,抱的就是玉石俱焚之心。
见这赵胥帮阿政挡下了那几箭,嫪毐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股悲凉之色,他似疯了般的冷笑几声,“非吾之不力,天不灭你,嬴政,算你这次好运。可继我之后,欲躲你性命的人,你以为会少吗?”
我顾不得嫪毐放的狠话,只顾着去看赵胥的伤势,却见赵胥奄奄一息的喘息咳嗽了两声,偏转过头,喃喃着难以置信的唤了一声,“大王……”
阿政紧紧揪着赵胥的肩袖,手也有些颤抖,“你的恩情,孤记着了。赵胥,孤会善待你的家人的,如此,你便安心去了罢”
赵胥咳嗽着点点头,眼角滑出两线泪,缓缓闭上了眸子。
死生面前,阿政是那般的残酷决绝,说杀就杀,哪怕是自小跟在他身侧如手足般一同长大的赵胥,该拿他当盾时,他便毫不犹豫的将他揪到了身前。
纵然我见识过阿政的冷酷决绝,也不会想到他会冷绝到如此地步。
我为阿政的行为心冷的同时,精卫却不自觉的跟在了我身后,轻轻牵住了我的衣角。这一动作虽细微,却也被我注意到了,我瞥了精卫一眼,心问子自己:若然今日我是阿政,精卫是赵胥,我会舍得下手吗?或者,是会那么果断决绝的下手吗?答案其实诚然,在生死面前,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是有没有牺牲他们的心态,而是,在死亡面前,人不自觉的就会那么做了。
这么想,我也不再觉着阿政方才的行为有多冷酷了,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同样处置的。
最终,嫪毐伏法,阿政给他判处了车裂之刑。嫪毐车裂的地点,就选在咸阳宫前头的闹市口里,那儿人气旺,阳气重,压得住阴气怨气,不必担忧什么冤魂厮闹的问题。
至于嫪毐的同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都被判处枭刑,即斩头悬挂于木竿上,挂在城墙上示众长达一月之久。
阿政离去之后,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赵姬,便留在了嫚阳宫。
赵姬并未昏迷多久就醒了过来,我和两个宫娥在她身侧守着,两个宫娥端来热水,我接过想喂赵姬喝些热水,却被赵姬径直打翻了,她冲着我眸色猩红吼道,“滚”
“太后娘娘何必……”
“你们都是刽子手你们是杀我孩儿的凶手,给哀家滚”赵姬吠得嗓音都有些喑哑,甚至伸出长长的指甲就想往我脸上抓来。
我退却开几步,眼神只稍稍示意了一下那两个宫娥一下,她们便明了,慌张喊着太后娘娘就将她摁住在床榻之上。
“哀家的孩儿死了,哀家的男人也死了,你还留在这里作甚?还想留着看哀家的笑话吗?”赵姬声色悲怆,眼泪似细流般滑了满脸。
我站得远远地看着赵姬,“留在这里,是因为,还有个小小问题想要跟太后娘娘求证一番。”
赵姬木然望着地板,悲切的泪止不住的流着,喑哑着开了嗓,声音犹如地狱亡灵,“问罢,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我心下一狠,终究是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政的生父,到底是不是先王?”如今吕政的叫法,已然不是什么一个两个的偶然,而是众人都已开始私议。若然只是偶然,我也不敢拿这般事情来问赵姬的,三人成虎,这原本子虚乌有的说法却也终于成我心头忧患。
赵姬有些诧异的看着我,泪虽未断,但看着我却是冷笑,讥诮情态满满,“原,政儿自己也怀疑他的生父吗?呵呵呵,哀家是跟过吕不韦不错,但吕不韦将哀家送给子楚后,哀家便再未同吕不韦有往来。直至子楚离开邯郸抛下哀家和政儿,哀家对他心冷,吕不韦后来寻到哀家时,哀家才觉,哀家真心实意爱着的人是吕不韦。”
我被这话弄得有些晕乎,更不想知晓吕不韦与赵姬的那些陈年往事,遂有些冷漠的打断道,“我来不是为了听太后娘娘的风流韵事的,太后娘娘只消告诉我,阿政是否先王亲子就够了。”
赵姬冷笑两声,“子楚又不是傻子,既然跟吕不韦要了哀家,又怎会查都不查证一番就与哀家行房呢?政儿,确然是哀家与子楚所生,不过世人喜妄自揣测,说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被说得跟真的差不离了。再者,这天下间,恨极了秦王政的人又有多少,诋毁政儿非嬴氏血脉,岂不是对大秦最好而最大的侮辱了吗?huáng儿,聪慧如你,也会有这般糊涂的时候吗?”
我被赵姬说得有些面红,怄气之下,却也冷冷评价道,“若不是太后娘娘作风不正,青huáng也不至于来如此质问太后娘娘不是?算到底,太后娘娘,您确然有做出这般事情的可能呐……”
“芈青huáng,你给哀家滚”赵姬抓着床头枕被就朝我砸来,那绵绵的枕头砸在我身上,虽不疼,但那强劲的扑面之风也能感受到赵姬的怒。
我退却开几步,跟看守赵姬的那两个婢子交待道,“看好太后娘娘,若然太后娘娘死了,你们二人定然也逃脱不开罪责。”
既确定了阿政确然是嬴氏的血脉,赵姬的其余事宜,我也再不感半分兴趣。
再回咸阳宫时,阿政倒是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成天郁郁。许,是因为到底赵姬是他至亲,许,是因没了赵胥,他有些不习惯罢。
赵姬被软禁在雍地的嫚阳宫,因着赵姬之事前来劝谏的臣子客卿,一日复一日的,有增不减,直至将阿政逼得放出“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肢”之言,如此狠令之下,都有二十七个臣子前来劝谏,阿政概不见之而直接戮杀。
毒令之下,谁也不敢去触这眉头,直至有个名不见经传的臣子,唤作茅焦的,抱着剑来见阿政,大放厥词言说,“吾闻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如今前辈已满二十七,大王若能以见听臣几句微言,微臣愿凑够这二十八宿。”
阿政冷笑两声,“知死而不畏,还敢如此大放厥词,罢罢罢,就见他一见,让他死也死个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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