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面不知不觉只剩下最后一层,兰疏影心不在焉,草草喝光碗底的汤汁,擦了擦嘴,瘫在靠背上看着古堡女仆过来收拾碗筷。
她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有点好玩。
好像有人在注视她。
兰疏影转过头,从昼神眼里看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嗯?
“你,要不还是别吃了吧……这具肉身不对劲,恐怕不能正常消化食物……吃完了还得吐出来,多浪费粮食……”她在对方期待的暗示里小声逼逼。
昼神一愣,低头看了看还没收走的汤面碗。
碗底干干净净的。
兰疏影并不觉得这是在赞赏自己的厨艺。
她甚至怀疑这家伙的味蕾已经失效了,根本吃不出好赖。
人家沉迷的可能只是吃饭这个行为,而不是吃的内容。
综上,糟蹋粮食的事还是及时劝阻吧,地上还有好多人想吃都没得吃。
昼神撇嘴,有点幼稚地抱怨道:“你有事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刚才,那不是给忘了嘛……”兰疏影心虚地说。
“哼,女人。”
好不容易安抚住这个多少年没认真吃过饭的家伙,把他送进客房休息,兰疏影也懒得再去找主卧了——有条件的话,她确实不想用别人睡过的寝具。
于是她直接推开隔壁客房的门,扶着沙发坐下来。瞄着窗外的深色天空,她开始梳理目前的所有信息。
冥府,七宗罪,八尾猫,关系错综复杂。
她不想为人做嫁衣裳,事情没查清也不适合打草惊蛇,她的挑拨计划不得不暂且让步。
好在昼神来了。
他擅长找人,应该很快就能帮她把缺的原罪补上——在童话镇这片罪恶土地上,不可能缺坏人,她对这一点很有信心。
他们商议过,与“阴神”见面是必须去的,但她希望先把食恶开出来再去。
那是来自阴神的能力,也是她们唯一相通的地方。
还不知道童话镇里这个“阴神”是真是假,前路未明的情况下,她要准备充分再去面对考验……这样,就算失败,也不至于在最后一刻后悔。
兰疏影在梳理过程里发现一个疑点。
那种玄而又玄的直觉。
尤其是在她将要遇到危险、需要做出重要抉择的时候,它会从脑海深处冒出来给她指点方向,而且她总是不知不觉就听从了,就像四肢听从大脑命令一样顾不上排斥。
在沙城生死局里找出路,算出适合破局的坐标,当时她仿佛胸有成竹,事后复盘却忍不住后怕:稍微有点差错,她就已经在下级城市投胎了。
还有个典型事例,就是这次的古堡事件。
最开始,她在街上见到营救失踪公主的招募令,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不想掺和这事。然而当她在林子里瞥见小公主的背影,又是什么促使她追了上去?
甚至,小奥拒绝跟她同行,她还自己追过来。
又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再看看古堡里面有什么呢?难度低也不恐怖的剧情,找到正确方法就很容易打败的古堡主人。她还提前接触到七宗罪之一的懒惰,并且记录了对方的气息,意味着将来可以通过气息找到他的窝。
至于遇到昼神的影子,完全是意外。
她原本也不想直接杀死小公主,控制住就差不多了。是昼神把小公主变成娃娃,还挪到她的椅子背后,她携带的箭矢就代为完成了这件事。
至此,古堡易主。
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从常规角度分析,这次古堡之行,她已经赚翻了……
好像提前知道会有收获一样……嗯,很奇怪。
兰疏影坐不住了,去敲隔壁的门:“睡了吗?”
当然没有。
因为她敲门前里面还有呕吐声。
“等会。”
水流冲洗的声音暂停,昼神微喘着说。
短暂地安静了一会,门从里面拉开,露出青年眼角泛红的苍白面孔,“什么事?”
他衣服上有一股还没散开的香水味。
餐桌上他们才讨论过催吐的话题,兰疏影知趣地不提这个,拿出最谦逊的晚辈姿态说:“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进。”他让开,“自己找地方坐。”
而他在离她最远的一张沙发上铺了条亚麻毯子,这才落座,仿佛这样能隔绝某类特殊皮料带给他的亵渎。青年高贵冷艳地瞥她一眼,意思是:说吧。
兰疏影来之前已经斟酌过,开口就问他:“你挂在庭院里那个东西去哪了?”
昼神略微错愕,想起来了,反问道:“你说衣冠冢里的那个?”
“对!奶糖去找过你,据说没见着它。”
“怎么突然想起找它了?”昼神撑着头打量她,目光流转,缓缓道,“是在我手里。”
她目光移到某人摊在大腿上的那只手。
昼神露出逗孩子成功了的笑意:“不是这儿,在我本体那里。我走的时候怕它乱跑惹祸,就一起带走了。”
兰疏影眉头轻蹙。
“遇到麻烦了?说给我听听?”
“唔……”
她把这几次的特殊感应一一讲出来。
昼神听了并不惊奇,深望她一眼,眸中透出些许光亮。他神态轻松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神性在觉醒。”
“……神性?”
昼神显得很为她高兴的样子,笑道:“愣着干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得到神位么,神性觉醒代表你有潜力成功。这是好事,我该跟你说声恭喜。”
“不是……我还没弄清楚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它怎么来的?”
最近她感应祸福的感觉,跟小时候的那个能力有点像,她还以为……是某个黑心光球又跑回来找她了。
阴神和阳神有各自的能力,目前知道的分别是食恶和预知。
兰疏影心想,是谁跟她说过,那是真神才能运用自如的能力,普通人得到了也拿不住,只会倒霉。那她两个都碰过,岂不是霉运当头?
……哦,对了,她在童话镇里辗转出不去,一事无成,其实也够霉的。
“你不用有顾虑。要是把你扔到战场上磨炼几十年,你会在无数次生死一线间领悟到战斗直觉,很实用,对吧?”昼神循循善诱道。
兰疏影点了一下头:“确实好用。”
她被直觉救过很多次。
“这就对了,神性其实也有这个作用,在你需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不妨听听它的声音,它不会欺骗你。”
兰疏影看他这副认真笃定的样子,哑然失笑。
“我觉得你这个身体选得不好。”
昼神疑惑,不好吗?
他还挺喜欢这个身材的。
腰细腿长皮肤好,五官当然也是他喜欢的风格,他一眼看中,就不想再去找别的身体了。
兰疏影郑重道:“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神棍。”选择做一名吟游诗人完全是对生命的浪费。
昼神:“……”
她为了安心又确认道:“确定没有副作用?”
“没有。”昼神一脸高深莫测,“你没事的时候可以试着主动感应它的存在,以后熟悉了会更好用。”
兰疏影脑补了一下,默默吐槽:
是更能装逼吧?
说什么神是全知全能的,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原来就是高端选手在用各种能力玩作弊。
她注意到昼神的手无意识地在胃部摩挲,就主动告辞了。
昼神当然也没有留客的意思,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古堡漂泊在高空,魔法阵屏蔽了风和灰尘,但也难免有股憋闷的味道,让人想起粘腻的青苔在房间里独自腐烂。
兰疏影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脚下一顿,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看过去,是个很眼熟的娃娃。
这个好像是……小公主?
即将天明的逢魔时分,在阴森古堡里遇到疑似会自己走路的娃娃,真是……好熟悉的布景啊。
兰疏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昼神的房间。
不至于吧……魂都被打飞了还会寻仇?
然后她的裤脚被一只小手拽了拽。
望着“黑煤球”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兰疏影迟疑道:“尼络?”
影子魔怪又被主人认出来了,开心地搓手手。
“你怎么来了?”兰疏影指着躺在地上一脸死不瞑目的娃娃,“这是你带来的?”
“咿呀!尼络很喜欢这个娃娃,想抱着睡!”
“……行,你抱吧,晚安。”
原来是虚惊一场。
还以为会有什么二段剧情呢,她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公主复仇记》?
然而,陪睡什么的……
她关门前又看了一眼正在被尼络拖行的娃娃,觉得那张脸更加死不瞑目了。
躺了没一会儿,隔壁传来流水声和呕吐声。
或许因为已经被她撞破了,破罐子破摔,昼神这次都懒得掩饰了,反正大家都是半尸,睡什么睡。
兰疏影翻了个白眼。
果然年纪越大越幼稚。
回想一下今晚,有人把两顿丰盛的正餐从头吃到尾,除了配菜以外几乎没剩,再加最后端上去的沙拉水果和龙虾面……啧。
某人的肚子还真不是无底洞,今晚怕是不太平咯。
“吃不下,何必硬撑啊……”
兰疏影轻声说道。
屋里突然金光一闪,刺得她抬手遮住眼,嘴角扬起坏笑:“干嘛,还想要夜宵啊?没有。”
空气里响起某人咬牙切齿又窘迫的一句:“就你话多!”
兰疏影对食物的需求不大,但偶尔也会吃一点,维持身体机能,不然她这个半亡灵身体有可能会饿过头了,变成一个完全体的不死族。
清早,两人在餐厅碰面。
昼神进来一看见她就阴沉着脸,显得心情不太好。
兰疏影正在往面包片上涂果酱,见状,客气地问他:“来一份吗?”
“不要,谢谢。”
得到这个硬邦邦的答案,兰疏影一点都不意外,没再调戏他,她愉快地开吃了。
昼神在对面坐下,等她用餐结束。
“我待会要下去一趟,你是在这等我还是一起走?”兰疏影问。
“去干什么?”
“采购,给尼络订一批玩具。”
昼神有点惊讶:“你还挺宠它。”
“也不算吧,主要是尼络给我带过路,我不习惯让帮过我的人白忙活。它喜欢娃娃,这种玩具又不难弄。”
说到娃娃,她瞥了昼神一眼,冷哼。
昼神解释道:“这座古堡移动速度很快,隐蔽性也不错,有用。”
于是他就顺应古堡里的剧情规则,把冒犯他的小公主变成娃娃,再挪到兰疏影的座椅上。在她落座那一瞬间,随身携带的箭矢好巧不巧就穿透了小公主。
不过,把事情摊开说清楚的话,他俩其实都参与了——昼神做了开头,可是当时娃娃还没凉透。
直到兰疏影审问女管家的过程中,证据都摆出来了还要被拙劣的演技污染眼球,她腻烦了,选择再推一把,这才把小公主终结掉。
顺便,继承了一个要塞级的交通工具。
昼神双臂支撑在餐桌上,正色道:“如果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那应该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兰疏影晃晃食指:“我当然喜欢收获,但我不喜欢被侵犯自由,包括且不限于你观看我的一举一动、替我做决定、推着我在你的不知名计划里扮演角色。”
昼神退了回去,沉思道:“这么说,我似乎有错。”
“想道歉的话最好把似乎去掉,承担责任不会丢脸的。”兰疏影提醒道。
“你好像误会了。”
昼神顿了顿,转而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你……可以用亡灵傀儡代替你留在古堡里。”
“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兰疏影脸色平静,语气又冷淡了些。
昨晚刚拉近的战友情再次倒退。
显而易见,他在设计她继承古堡之前,窥伺过她,所以对她的能力了如指掌。
这股低气压伴随着她回到地面,在她听说一个噩耗之后,坏情绪再度高涨起来——
西大陆也爆发了瘟疫,大片领土成为重度感染区,暂时没找到有效药物。亡灵之家和自然学派急着迁移,民众受到他们的影响,试图冲破南大陆的边界封锁线!
“已经有人逃进来了!他们感染了一座城!”信使在街头嘶哑地叫着,汗水钻出面罩留下一行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