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回到地府后,即刻便被枷锁加身,由两个鬼差押入大牢,崔震山看着被带走的顾岩,始终一语不发,直到他们的身影不见了,西门豹看着顾岩,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崔判官,冥君宣你入殿。”
崔震山点头,随着西门公一道前往冥宫而去。
待进入冥宫,崔震山方才得知冥君往地藏王菩萨处去了,他又见黑白二常及日游神都在,便知这几位是被冥君一同召见回宫来的。
那日游神向来少在酆都,故此与崔震山并不常打交道,此刻见了面,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罢了,倒是白无常,见了崔震山,急眉赤眼的走上前,问道:“崔判官,顾岩小哥儿怎会犯如此大错?”
崔震山默默不语,顾岩对母亲孝顺,在顾秦氏被打入第七层地狱时,他明知顾岩情绪低落,却没有及时宽慰他,反倒在那时离开‘生死司’,若那时有他在,又怎会出现如此不可挽救的纰漏。
黑无常见崔震山面无表情,瞥了白无常一眼,冷声说道:“休说废话,崔判官又不是顾岩,如何知道他的心思?”
白无常听了,连声叹气,他说:“那顾岩好不伶俐的一个人,怎么这般糊涂啊!”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日游神忽然开口说道:“我倒以为他不是糊涂,只是来到酆都的时日太浅,仍旧把自己当作了阳间的人,故此身份意识未曾转换过来,因而生死法度这些事,还不曾想开罢了。”
公孙豹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开口:“此时多说无无益,眼下紧要之事,是不知冥君打算怎样处置顾岩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诸位都安静下来,尤其是崔震山,他眼神微沉,脸色在灯火下阴晴不定,叫人难以琢磨。
此时冥君不在,屋里的几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过了几时,天色微亮,日游神看了一眼窗外,开口对大家说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屋里诸位站起来一道送他,日游神对他们点了点头,出了宫门消失不见,不到半日,就见一身穿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进入殿内,白无常见了他,率先开口说道:“夜游神,你回来了,日游神前脚刚走呢!”
黑无常又瞥了白无常一眼,整个冥宫内,就数他这老搭档话最多,日夜二游神虽同司为官,但终身不相见,还需他来多嘴!
那夜游神沉默寡言,连话也不多说一句,进殿后也只是扫视大家一眼,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天光大亮时,有内侍来传话:“诸位大人,冥君回宫,传召大人们进殿!”
听说冥君已入宫,崔震山心内微顿,冥君从地藏王菩萨那里回来,说明已对顾岩作出判决,只是不知顾岩究竟会被如何处置。
眼见众位都已出殿,独独只剩下崔震山站在原地不动,走在最后的白无常喊了他一声,说道:“崔大人,走吧!”
崔震山抬了一下眼皮,跟着他们身后出了偏殿。
进入冥君主殿,崔震山见冥君穿着常服,端坐在宝座上,他上前与冥君行了一礼,那冥君的视线便落在崔震山身上,开口说道:“崔爱卿!”
“微臣在!”崔震山上前一步。
冥君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道:“罪臣顾岩何在?”
崔震山低头答道:“已被羁入大牢,等待陛下发落!”
顾岩身为实习判官,知法犯法私放罪母,已是触犯酆都律条,而崔震山身为顾岩上司,渎职失察,罪责甚至于比顾岩更加严重,是以与崔震山交好的黑白无常等同僚,俱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过了半晌,才见冥君冷声开口说道:“自酆都设地狱以来,首次有重犯外逃之事,你与顾岩一并,罪无可赦。”
崔震山沉声说道:“酆都律条不可亵渎,一切惩罚微臣甘愿领受。”
地府与阳间不同,那顾秦氏身为鬼魂时,由地府管辖,但此刻她已重生投胎为人,地府便管不了,至于阳间的律法,那新投生的顾秦氏还是婴儿,没有犯罪也便没有缉拿的理由,一时,即便地府知道顾秦氏的下落,也拿她无可奈何。阴间的律令如山,就是冥君也不得随意更改,顾岩所犯的错非同小可,他犯下如此重罪,任是谁也保不了他。
冥君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崔震山,迟迟没有开口,顾岩的处罚已由地藏王菩萨定下,然而崔震山却是他手下股肱之臣,在地府任判官一职将近二百年,当差兢业仔细,从不曾犯过差错,如没有这回的顾秦氏外逃之事,十年后他卸差重生,将享三世逍遥人生,这回被顾岩连累,且罪过更甚顾岩,也不得不罚。
片刻后,‘是非司’司主西门公上前对冥君说道:“罪犯顾岩既已被囚,不知地藏王菩萨与冥君将如何处置他。”
冥君沉吟片刻,他说道:“按顾岩所犯罪行,应魂飞魄散方能以儆效尤,然而菩萨却说,顾岩一片孝心,实为人子之心,现将其打入冥外极极寒域,令其诵读十万卷本愿经,以超度地狱十万亡魂,也算是来抵罪。”
冥君这话说完后,崔震山心内忍不住微沉,这冥外极极寒域乃三界以外,终年无光无水无声,进入此地,日夜受锥心之痛,若是被囚禁此地,还不如直接叫顾岩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其他的几位大概跟崔震山是一样的想法,白无常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说:“这地方只闻其名,谁也不曾去过,顾岩又怎会熬得住。”
崔震山望着坐在宝座上的冥君,他沉默半晌,开口给顾岩求情:“冥君,顾岩罪无可赦,只是打入极极寒域是否量刑过重?还望冥君三思。”
“这是菩萨的意思。”冥君脸色沉静,他对崔震山说道:“崔爱卿,你不必为顾岩担忧,菩萨即是这样决定,自有其道理。”
屋里的几位都安静下来,顾岩身份特别,崔震山是早已知晓的,只是他若是进入极极地狱,等出来时,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从冥宫出来后,崔震山直接前往囚禁顾岩的监狱而去,虽说是监狱,但外面却并无鬼差把守,牢狱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崔震山进去时,顾岩正好酒醒,他靠在墙上,看着外面出神。
当顾岩看到崔震山时,先呆了一下,随后站了起来,望着他说道:“崔大人,你来了?”
崔震山颔首:“嗯,来了!”
顾岩犹豫了一下,他问崔震山:“不知冥君会如何处置我?”
崔震山两眼直视顾岩,他不禁说道:“顾岩,你这回罪责实在太重,实在难逃一罚。”
“我知道。”顾岩低下头,他说:“我当时做下这事,便想过会有今日。”
崔震山说道:“依照冥君的意思,你将被打入冥外极极寒域,诵读十万经卷,直到超度十万鬼魂方能出来。”
这是顾岩来地府一年来,头一次听说这地方,他迷茫的望着崔震山,问道:“这冥外极极寒域是何处?”
崔震山沉默了一下,最后摇头说道:“不知,我从未到过此地。”
顾岩听说连崔震山都不知道,心内有些惶然,但很快就又释怀,他当日私放母亲,便想过会难逃一罚,只是不知崔震山是否有被他连累到,想到这里,顾岩连忙看着他,问道:“崔大人,你呢,是不是也被我累及?”
崔震山望着他,他没有对崔震山说实话,于是随意扯了一个理由,开口说道:“你不必担心,不过罚俸一年罢了。”
顾岩他曾设想过无数种会连累崔震山的后果,现在知道只是罚俸一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不过到底是他做错了事,于是顾岩对他说道:“对不起,崔大人,你的俸禄我会补给你。”
崔震山看着顾岩不语,稍后,他推开牢门,伸手一挥,顾岩所戴的枷锁即被解去,他说:“走吧,我要送你往极极寒域而去。”
顾岩神情呆楞,随后点了点头。
崔震山带着他出去,既不曾备案留底,也不曾去向冥君请罪,走出牢狱后,他们沿着冥川一路向北,连走三日三夜,路途中,崔震山和顾岩俱都不曾开口说话,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黑洞口。
顾岩环顾四周,这里一片混沌,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叫人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那黑洞口静寂无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崔震山望着顾岩,他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顾岩望着崔震山,他点了点头,崔震山看着顾岩的眼睛,他神色木然,又说:“极极寒域内的折磨非常人所能忍受,但即使如此,还是望你能安然度过,待超度十万鬼魂后,我便会在此处来接你归来。”
“我会的。”顾岩说道。
顾岩又望了他一眼,说道:“去吧!”
顾岩默然,朝那黑洞口走去,他刚进入,便像是被吞噬一般,不曾发出任何声响,瞬间便不见踪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片混沌天地内只剩下崔震山,崔震山望着那黑洞口,胸口似乎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