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许是这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了。因为每年的这天晚上都解除了宵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就连那深闺的女子都走到了街市上欣赏花灯。长安城里此时早已是灯明如昼,街头更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派繁华!
宫内亦是热闹非凡,恢弘的宫殿、回绕的回廊、就连繁茂的高树上都挂满了时兴的花灯,将整个唐宫装点得格外绚烂,用“火树银花”这一词形容,再贴切不过。大兴宫那头的丝竹声已起,身披霞帔的舞姬早已伴着乐曲,翩然起舞。殿内觥筹交错声与欢声笑语不断。李治高坐于明堂之上,武媚娘在一旁添菜倒酒,与朝中诸臣一起欢度元宵佳节。
王栖桐已身子不适为由,没有凑这份热闹。她让莲儿在立政殿的凉亭中摆了一张香案,案上放着几束应季的鲜花、几小碟点心和一壶酒。她披着一件极厚黑色的鹅绒披风,使开了莲儿,独自坐在案旁。微微仰头,便可看到重叠树影后的圆月。
她之所以不愿去大兴宫,其实只是不想看见武媚娘。现在只要一想着日后无休无止的宫廷纷争,她便觉得胸前塞作一团。或许说,她怕了!前世被武媚娘折磨至死,如今她腹中的孩子也已被她轻而易举地谋害,而她却有了身孕。眼看这一局就要败下阵来,她却仍想不出对策!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媚娘再次抢走她的一切么?每每想到这里,王栖桐便胸闷头疼。
王栖桐深吸了一口气,斟了一杯酒,与月对饮。大兴宫那头热闹非凡,丝竹纷扰之声还隐约传到了她这,热闹与萧条的对比未免太过鲜明。
曾伺候她多年的秀儿背叛了她,顾之远如今也要与徐思远走高飞。这唐宫中,她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自面对这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王栖桐心里烦闷,连着斟了好几杯酒,仰头饮下。一壶酒已饮尽,当她的指尖刚好碰到另一只银酒壶时,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少喝为妙。”,那嗓音低沉而泠然,却仍能听出其中的关切!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顾之远,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王栖桐猛地转过头,只见顾之远立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月华不偏不倚洒在他左半边脸上,明暗对比使他五官的轮廓更为分明: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还有那双此刻正满是担忧的眸子。他左手背着药箱,右手提着一柄雕琢精美的花灯,图案是花好月圆。花灯点亮了周围的物景,而他身后则是那一片漆黑的夜。
灯中的火光晃了王栖桐的神,她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抑制住难掩的激动,道:“你....怎么来了?”
“微臣听闻娘娘身子不适,特来请脉。”这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可他那有些哽咽的语调却出卖了他,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大人不是要出宫么?为何迟迟不动身?”王栖桐扭头望着顾之远,神情有些呆滞,月光投进她的双眸中,隐约可见闪烁着别样的微光。
顾之远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道:“前路太黑,顾某愿为娘娘提灯照亮。”
“前路凶险,稍不留神便会要人性命、挫骨扬灰,本宫还是奉劝大人明哲保身为妙。”王栖桐敛容提点道。
“顾某既已下定决心,自然早已思量清楚。”
“那.....徐婕妤呢?”
顾之远垂下眸子,话语中有些遗憾,道:“她不走了。”
王栖桐心里略微一紧,可难言的喜悦仍是盖过这些微忧虑。
顾之远站在原处,忽然向前行了几步,将灯交到王栖桐手中,轻轻道了声“娘娘好生保重!”,便缓步离开了。
王栖桐反复揣测这顾之远话中之意,难道他真的要留下来陪她来参与这一场宫廷纷争么?
花灯的灯火虽然柔和,或许不足以将那前路全然照亮,因为至少有人愿为她提灯,陪她走过漫漫长路。
次日,王栖桐刚刚进完早膳,平生便提了好些药过来。
王栖桐放下手中的调羹,偏头问道:“平生,你怎么过来了?”
“大人要我给您送些安神的药来。”平生答道,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对了,张大人将又娘娘的病转交给我家大人了。”
“这是为何啊?”莲儿偏过头,边为王栖桐盛汤,边插话道。
平生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小声嘀咕道:“那还不是我家大人医术更为高超.....”
“嘿,张大人行医怕有五十多年了,你家大人才......”莲儿好斗嘴皮子,见王栖桐没有阻挠,只是含笑看着他两,便更加肆无忌惮。
“实不相瞒,我家大人连拜师学医的时间算上,都不足五年。只是天资聪颖,抵得旁人五十年罢了。”
才五年?王栖桐有些好奇,抬眼问道:“那顾大人之前在干什么?”
“我家老爷本是要大人走科举这条道的,我家大人学问是顶好的,在湖州那可是人尽皆知!”
王栖桐越发好奇,索性发下手中的调羹,直视平生道:“那顾之远弃文从医可是为何?”
平生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王栖桐觉得此后定有文章,究竟是什么让本有机会平步青云的顾之远放弃仕途,到这宫中当一个小小的太医?这个顾之远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王栖桐瞥了一眼平生,淡然笑道:“你下去吧。”她不想再为难他了,有机会,她要亲自问问顾之远!
刚过完元宵节,十六的晚上,许王李素节就被接了过来。反正太子经常要到立政殿来请安,将许王送到东宫与太子同住有不妥当,索性就将许王安顿在偏殿了。
淑妃送许王到的立政殿,一见到王栖桐便没有半点好语气,阴着一张脸,冷冷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帮我,没想到你和她打的一样的主意!”
王栖桐有些不屑地瞥了淑妃一眼,挑明厉害道:“是你自己教子无方,被人抓到了把柄,又能怪谁呢?本宫帮你从武媚娘手中夺回了素节,你不感谢便罢了,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见淑妃皱眉思忖的功夫,王栖桐拉住萧淑妃的手安慰道:“放心,本宫不会亏待素节的,等日后时机成熟了,本宫便想皇上请命,将素节还给你!”
“此话当真?”
“当真!”
“那可要等到何时?”
王栖桐没有出声,可从唇型上看,可知她说的是这四个字——武媚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