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不喜欢别人叫他西海,师父叫的,他却不乐意搭理,三师弟便是个比屁还沉闷的人,自然不会去招惹这些事,这世间本就没有几个人能与他抗衡,剑宗的几位老不死的与天赋异禀的新秀或许可以,宫中的大统领与皇家近卫或许可以,各山门当家的与不世出的老祖宗或许可以,但是他们更乐意尊称他一声剑侍大人。
只有大师兄叫他西海的时候,他会腼腆的笑笑,然后轻诶一声回应,唯独只有这一点,师傅打心底很服大师兄。
那一年大师兄五岁,师傅难得没有喝的像摊烂泥一样,还特意收拾了自己一番,至少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没有多少显眼的窟窿,然后将平身最爱的美酒撒在地上,望着夕阳西沉的方向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年幼的大师兄可能隐约明白些什么,但仅仅也只是隐约,他不知道师傅祭奠的是谁,沉闷的气氛也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似乎逝去的那个人对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望着那比夕阳还落寞的背影,大师兄总算觉得师傅像是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剑圣。
晚饭过后,大师兄架起白嫩的脚丫子,来来回回的数着那十个脚趾头,看着陆陆续续酒足饭饱离开的食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师傅提起酒葫芦,猛灌一口,扎巴扎把嘴,皱起古树般的眉头,仿佛觉得今天的酒有些不对味,摇摇头放下就酒葫芦,搬起长板凳坐到大师兄旁边。
“宸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是想做的事情?”宸斜眼瞟了一眼师傅,不知道这老头喝多了酒又想闹什么幺蛾子,不过既然师傅问起,宸还是含住手指头认真的思索一番。
宸猛地将手指从嘴里拔出来,呸呸的吐着口水,他想起来之前就是用这只手扣的脚丫子,宸呆呆的望着最后一批离开的食客,像是突然决定了想要什么了一样,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嘿嘿傻笑道:“就要个妹妹吧!嘿嘿……”
这便是西海出现在宸生命中的开端。
自从有了西海之后,那湖边的破茅草屋变得生气十足,周围的邻居时常能看见这样怪异的一幕:五岁大的宸抱着哇哇大哭的西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停下来对着喝的醉醺醺的老头吼道:“不帮忙就算了,还捣乱,你要是再做出往米糊里偷偷倒酒的混账事来,我就不帮你收拾这烂摊子了!”
老头完全不理会宸的威胁,因为他知道宸也只是口头上发泄发泄,不会放任西海不管的,所以毫不在意的继续不相协调的哈哈大笑,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老头望着自己还是奶气十足的宸扮着鬼脸哄逗西海,他实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心智都还未萌芽的年龄,居然能担负起这样的责任。老头晃了晃快要空的酒葫芦,淡淡的说道:“当初我问你想要什么的,是你说要个妹妹,所以现在你要照顾好他。”
听到师傅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宸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将之前换下还没来得及洗的尿片奋力向着老头掷去,老头仰头将葫芦里所剩无几的酒全部灌进肚子了,身子顺势向后倒去,躲过大弟子独创的尿片一击。
“你还好意思说,我说的是妹妹,西海是男孩子!!!”老头难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厚如城墙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丝尴尬的神情,西海是他们师徒二人在西边的一个小村庄里领养的,很难想象在这个路不拾遗的太平盛世居然会有人把家里的男丁送给别人,阴差阳错之间,说好的妹妹变成一个腼腆的弟弟。
西海这个名字是师傅找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大师说西海命里五行缺水,海里的水足够多,足够填补西海的命格所缺的水,至于西字完全是以为西海生在西边的小村庄。
某一天,宸不知从什么地方蹦跶出来,气愤的将西海身边的水桶踢翻,西海在衣角擦去手上的泡沫,然后扶起倒在古井边不住摇晃的水桶,重新从古井中打起一桶水,继续刷洗师傅的破衣服,他知道大师兄生气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世上除了师傅没有谁能惹得大师兄不开心。
这是宸挑战师傅,也就是挑战当世最强剑圣的第九次战斗,和之前的八次一样不为世人所知,结局显而易见,但是今天不同于过去的那八次,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宸十三了,而他的师傅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了万人景仰的大剑圣。
三剑,依旧是三剑,用师傅的话说,这世上能拦住他第四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宸已经做的很不错了,除了范大呆子,这世间已经没有能够让他挥出第三剑的人了。
宸知道师傅口中的范大呆子是同样活在传说中久负盛名的剑宗宗主范远,范远八岁成为剑宗宗主关门大弟子,十八岁自创长空剑法自此无敌于天下,二十八岁便成为人们仰望的剑圣,三十八岁的时候再也没人尊称他为剑圣,因为他碰见了这一世的宿敌——宸的师傅。
那一年宸的师傅十二岁,没人知道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孩从哪来的,师承何处,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当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略显宽大的长衫,背着一把与他个头差不多高的长剑,从剑宗山脚一路打上剑宗正殿,逼得大剑圣范远应承下他的挑战的时候,世人终于将目光转向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郎。
世人本以为这场毫无悬念的决斗只是范远为了鼓励这位天赋异禀的少年,结局却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没人有机会观赏那场事后被人称为剑圣传承之战,只是知道,范远断剑封炉,自此不再踏出山门半步。
师傅和宸描绘过那天决斗的情景,没有想象中那么浮夸华丽,只是最简单直接的力量速度与心神的对抗,所以只用了三剑。师傅喜欢叫范远范大呆子,并不是看不起他,相反,在师傅的心中,范远在剑道上的造诣是真正配得上剑圣之名的唯一一个人,犹胜过他。
成于剑道,败于剑道,这是师傅对于范远的评价,范远过于痴迷于剑道,剑法被世俗的招式所限制,没有那份超脱于天地间的气势,所以他才胜了范远,每次说起这些,宸都会嗤之以鼻想到:“说什么气势,说白了就是傻愣子一个,才会不怕范远的剑,才敢挑战他,至于为什么赢了,完全是范远技不如师傅罢了。”
看着大徒弟不屑的眼神,师傅大概能猜到宸心中所想,他也懒得再解释什么,这便是他喜欢宸的地方所在,他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同样无羁,如果不是西海的出现,没有这道怪异的亲情枷锁,他很有可能在十二岁的时候击败自己,成为下一个大剑圣,不过,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因为……
“等我打败那混账老头成为剑圣,你做我的剑侍吧,别做那老头的剑侍了,啊啊啊啊……气死我了!!!”说完也不理会西海回应没回应,自顾自的大步流星离开,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除了那之前打翻水桶泼洒了一地的水。
如果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西海望着他的背影笑的很灿烂,他不知道,就是这样一句气急败坏的胡言乱语,却像一颗种子,深深的扎在西海的心中,自此,西海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剑圣,而他,就是宸的剑侍。
安雨宸关上书本窗外,天边的落日像是最后一次站岗一般,燃尽所有的光辉将整个西天染成血一般的红色,他学着西海的样子呆呆的望着天边,几分钟后只能摇头苦笑,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西海,心里的那些想法,他没有,师傅也没有,三师弟也没有,因为他们觉得那就是西海该有的样子,练剑、发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改变过。
安雨宸不相信西海望着夕阳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但是他宁愿西海真的什么都没想,这样他才不会觉得心里亏欠西海的太多,而那些亏欠下的,只能化作深深的愧疚,因为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偿还给他。
“还不回去吗,发什么呆?我要关门了哦。”雨宸冲着说话的那人抱歉一笑,然后将思绪与课本一起塞进书包里,现在的他,再也不是那个持剑行于天下的剑圣大弟子,而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寻常小孩。
“今天的作业可别再忘记写了,不懂的就来问我吧。”说起作业的事,雨宸就头疼不已,重生之后什么都能接受适应,唯独这学习实在是为难了这位前世只会耍耍剑的小剑圣同学。其实其他人并不在意雨宸的学习成绩,在他们眼中,对于一个醒来的植物人来说,活着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便是这宽容的放纵,让雨宸轻松不少,只有这位邻家大姐姐很较真的担负起监督他学习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