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史记》是什么,作者是谁,天朝人十个里头有八个能答出来。这得感谢应试教育,填空题必考。
可要问有谁通读过《史记》,一千个人里面也难有一个。林若拙重新投胎,经过古代系统的蒙学教育,对于繁体字和文言文叙述方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时再来看《史记》,除有不少生僻字不认得外,内容通读却是没有任何障碍。
《五帝本纪》,说的是从黄帝开始,公孙家族的五位天子。不能说皇帝,这个称呼是秦始皇发明的,在他之前甭管三皇还是五帝,夏商还是周,中原大地最高统治者统称‘天子’。
公孙家的第六位天子‘禹’,不算在五帝之中,作为夏朝的开国之君,《五帝本纪》中虽不可避免的提及,但司马迁还是将他归纳在了《夏本纪》里面。
要说文言文介绍家谱,缺点多多。罗里啰嗦一大堆,看完了依旧云山雾罩。林若拙怕自己记了前面忘后面,特意给《五帝本纪》做了个家谱表,凡当上天子的,就在名字旁画颗星。表格作完后整体一观,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漫起。
这份家谱表以它独有的直观和数据,无情的撕开了隐藏在温和华美语言下,一场场血淋淋的帝位厮杀战。
黄帝先生一共有二十五个儿子,能姓‘公孙’的,只有十四个。不能继承父亲的姓氏意味着什么?林若拙不了解上古时代,但她知道,至少在她现在生活的时代,一个不被允许姓父亲姓氏的孩子,没有人会瞧得起。
好吧,废话少说,言归正传。五帝的后面四位,都是黄帝先生的嫡系后代。确切的说,是黄帝正妃嫘祖所生的两个嫡子的后代。
正妃给力(鼓掌,必须鼓掌)!别看黄帝先生繁殖了二十五个男丁,人嫘祖女士不屑一顾,帝位必须传给我生的儿子,没得商量!嫡长子,或者嫡次子都行。其他人休想染指!
不过到世事难料,在黄帝先生归西后,登上第二个天子之位的,既不是嫘祖女士的大儿子,也不是她的小儿子。但绝对是嫡系一脉,是嫘祖女士小儿子的儿子。黄帝先生嫡次子的长子。这位就是帝颛顼。
嫡长子一脉甘心吗?没有人知道。但历史明明白白记载,颛顼之后,帝位又回到了嫡长房一脉,黄帝的嫡长子玄嚣同学,虽然儿子在和堂弟争夺帝位中失败了,但人家的孙子奋起了,这位高辛同学,他老爹在史书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但本人很给力,告诉我们,拼爹不是绝对的!他斗败了颛顼的儿子穷蝉,抢过帝位,成为第三位天子:帝喾
帝喾同学估计是接受了二房一脉子孙后继无力的教训,养儿子很上心,到他老了的时候,有两个能干的儿子。其中一个叫挚的,抢先登位。但是他很快被他的弟弟放勋给赶下了台,史书上漂漂亮亮的写着:挚,代立,不善。
放勋同学很强悍,他使得帝位继续在嫡长房一脉保存。放勋同学的帝号为:尧。
尧同学很能干,有多能干?能干到天朝人都知道他将从老爹那里继承来的帝位给禅让了。所以说再能干的人也不能事事都顺心那!帝尧晚年,天子之位面临着又一次从嫡长房一脉,换到嫡次房一脉的危机。
黄帝先生的嫡次子一脉,除了帝颛顼抢赢了长房,颛顼的儿子、孙子,都没有强过长房一脉。然后人家就换了个方向努力,拼命繁殖后代。儿子一成年就生孙子,孙子刚成年再生重孙子。生啊生,终于生出个叫重华的好孩子。
重华同学的辈分很低,他的爷爷的爷爷,和帝尧是同辈。重华同学又很能干。能干到‘修身’之名远播。尧不得不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以便找茬。重华同学将娥皇、女英姐妹安抚的服服帖帖,‘齐家’之名又开始远播。
尧依旧不甘心,想了很多办法刁难,啊不对,是‘考察’他。其中包括在雷雨交加时节将他一个人丢进深山老林,重华同学强悍的凭借个人力量,于暴风雷雨、深山迷障、危机四伏中走了出来。尧只能感叹他有神灵庇佑,将其定为继承人。尧死后,重华同学继位,为帝舜。
林若拙合上书本。良久无语。
原来,这才是帝位禅让制的真相。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苍茫的原始森林中,一个年轻强壮的身影独步前行,身上的麻布衣被枝条划破,披散的乱发被大雨淋湿。劲瘦的腰间拴着绳索,衣衫半裸,肌肉勃发,雨水顺着紧致油亮的皮肤滚落。忽而,前方一道黑影窜过,年轻人抽出身后的长矛,用力投掷,瑟瑟发抖的小动物被钉死。年轻人用石刀割开小兽的咽喉,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汩汩的热血,温热的血液补充了他消耗的体力。抬头远望,年轻人黝黑的眼眸重影瞳瞳,视线穿透茫茫雨线、深山密林,趟过黄水,水域之畔是部落的夯土墙。树木削成的锐刺插满土墙的外围。只要走进那道墙,就再也没有谁能动摇他的地位。只要走进那道墙……
林若拙奋笔疾书,全身的热血在这一刻沸腾。她穿越了时空、穿越了文明。用五千年后的眼睛注视着五千年前的远古、五千年前的英雄。
随着最后一个笔画收尾,倾泻的情感充盈她的心脏,空虚沉闷的心灵在这一刻被填的满满。
这,才是历史。这,才是写同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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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内心世界丰满精彩的人,于外界的怠慢不公,只要不太过分一般都不会去计较。
林若拙圆满了,对二房三房姐妹间的争风掐架就更视若无睹了。独来独往、飘然脱俗。细心的林若菡观察了这位嫡姐很久,发觉她是真的一点儿不在意,奇怪之余不禁有些纳闷,这位六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怎么就能什么都不在乎?
林若菡弄不懂林若拙为什么不在乎,林若拙也搞不懂她动不动就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是干什么。
这天上午,学中休假。林家姑娘们都聚在荣瑞堂请安说话,童氏照例搜罗些话题打趣,林老太太半眯着眼睛颔首。一片祥和。
黄氏步履匆匆的进来,打破了这片祥和:“老太太,大嫂的信送来了。”
林若拙注意到,黄氏一进来就直奔祖母,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童氏,显然不符合她平日从容的举止。
林老太太一目十行的看完信,脸色瞬间铁青:“胡闹!”狠狠的一拍桌子,手中的纸张震的发颤。她调整了片刻呼吸,压着声音对童氏道:“带姑娘们下去。”
童氏屏声息气,对众姑娘招手,同时不满的瞥了一眼黄氏,又是将她拒之门外独自商量,好像她就不是这家的儿媳似的。
到得偏间,她对众女道:“你们姐妹在这儿歇着,我去看看老太太那里有什么要招呼的。”说罢,自顾自去了正堂。
童氏一走,林家姐妹哪里坐得住,林若静看看几个妹妹,招手叫过贴身丫鬟青螺,命她去正堂打探一下消息。
青螺去得不多时,回来禀报:“大太太信里说的是大姑娘的婚事,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其它的,奴婢也不知道。”
姑娘们一听,各自感觉不一。林老太太发如此脾气,估计大伯母给林若萱找的亲事很不怎么样。由人推己,两房姑娘们各自沉思。
林若拙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黄氏显然不会因为一个庶出侄女的婚事,失去了平日的从容。
事情果然很严重,下晚的时候,从下人间的传话可以得知,老太太派了心腹去前院,老太爷一下衙就被请去了后院说话。
紧接着又有消息,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一齐被叫到了荣瑞堂。
林家的主脑人物们聚在正堂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林老太太和黄氏对内宅的掌控还是很到位的,无伤大雅的闲话可以传,真正想保密的,一丝缝也透不出去。
第二日一早请安,黄氏和渣爹的表情很平静,没就昨天的事多说什么。三姐妹一如既往的吃了早饭去上学。走在路上,林若芜就问林若菡:“七姐姐,可知昨天祖母为什么生气?”
林若菡摇摇头:“昨晚爹爹歇在正房。”
林若芜也不失望,打算待会儿去问三房的姐姐们。
三房姐妹果然没让人失望。不,应该说是童氏一如既往的没让人失望,林若贞吊足了林若芜的胃口,才神秘兮兮的漏下口风:“是大伯母给大姐姐定的亲事不好,祖母发了脾气,连祖父都惊动了。”
林若菡追问关键点:“大姐姐定的是哪家,如何不妥?”
林若贞摇头:“不曾说听说,总之是很不妥的人家。”
就这消息?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林若拙深深鄙视。
林家姐妹的看法却不一样,她们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说着各自的猜想。
“会不会是门第低?”这是林若菡问的。估计这丫头对自己婚事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是庶子?”这是林若贞的猜测。好吧,姑娘,虽然你爹是庶出,但你放心,你是嫡女,将来自也要嫁嫡子。
“大姐姐本来就是庶出。”这是头脑灵光的林若容,这一位比较务实,猜道:“许是家境艰难?”
林若芜也喳喳的发表自己意见:“或是被逼婚了?”姑娘,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比较来比较去,林若静的猜测最具可能性:“怕是人品不好,或家风不正?”
林若拙要叹气了。二姐,你放心,你是三叔三婶亲生的,他们绝不会把你说给人品不好,家风不正的人家。
小姑娘们说的热火朝天,不满意于有人置身事外,林若贞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提高了声音问:“六妹妹,你说说,会是什么?”
林若拙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道:“我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你们猜的那些,因为那些理由都不值得惊动祖父大人。
林若贞既满意又失望的叹了口气:“六妹妹,你一点都猜不出来么?”
无聊。林若拙心底翻了个白眼,抽出一张纸开始写大字。她想她能理解黄恬的孤独感了。
林若静笑着道:“不管怎么说,祖父已经过问了这件事,大姐姐不会被许配给不妥的人家。”
这句话说到了众人心里,物伤其类,林若萱是林家姐妹中第一个出嫁的,她嫁的不好,姐妹们心里也不好受。林若贞庆幸的感慨:“幸好有祖父。”
林若菡和林若芜也松了一口气,是啊,只要祖父还在,她们就算是庶女,婚事总不会说的太差。
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很快,五天之后,林老太太在一次女眷聚集时宣布,她们的大伯母很快就要带着两位姐姐回京了。
黄氏忙着收拾屋子,将大房临走时封闭的住处重新整理出来,屋子要打扫,被褥要洗晒,花园要休整,每一处都不能遗漏。
二房三房的姑娘们也在课余时间议论着两位姐姐的到来,大房离京的时候林若芜才一岁,没半点映像。三房的姑娘好歹年纪大些,就给她们说叨。
“大姐姐人最是和善的。三妹妹很聪明。”林若静嘴里就听不见什么不好的话。
林若贞笑嘻嘻的给林若芜咬耳朵:“大伯母生的不好看,有些土气。”
“四姐!”林若容喝止她,“胡说什么呢!”
林若拙算了一下时间,林大太太冯氏嫁进来的时候,祖父官职不大,大伯尚未中举。可挑选的范围有限,大伯母的出身不但比不上黄氏,就连童氏也是比不上的。然而宗妇就是宗妇。冯氏出身再低,也是林府除了林老太太以外地位最高的女性。哪里容得林若贞一个小辈指三道四。
更何况,冯氏生了嫡长子林若愚。三代当中第一人,祖父大人最看重的孙子。就凭这一点,冯氏在内宅的地位稳如泰山。
晚上的时候,林若谨突然来了融雪院,屏退丫鬟,对她私语:“大伯母快来了,你到时小心些,不要和她多说什么。”
林若拙一愣,迅速反应:“你知道那天的事?”
林若谨点点头,叹了口气:“祖父见我最近时常和黄家表哥通信,今天去黄家拜访,就领了我一块儿去的。我才知道,大伯母给大姐姐定的那户人家,去年刚升了官,说是走的闻国公府的门路。”
“闻国公府?”林若拙一惊,“王贵妃的娘家,四皇子的舅家?”
林若谨苦笑一声:“可不就是他家。祖父发了好大的怒气,和黄大人、黄舅舅关上门说了好一会子话。我和耀表哥在外头守着,没听见。”
“没听见也不打紧。”林若拙安慰他,“咱们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行,解决之道自是由长辈们去操心。只是这事,也不是大伯母一人就能做主的,大伯不知道么?”
林若谨摇摇头:“大伯给祖父写了封信。信上说什么不知道。”
林若拙叹了口气:“咱们也做不了什么,等着吧。终归会有结果的。”
林若谨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若拙,做官不是将民生做好就行了么,为什么要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林若拙也沉默了,良久后叹气,丢过一本书砸上他的手:“好好看看吧。”
“这是什么?《史记》。你在看这个?”林若谨飞快的缩手接过,顺手翻开,夹了书签的书页上,最右边赫然写了一行粗体隶书:《五帝本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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