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心擦去眼角的血痕,三足飞禽散发的灼热高温将他的瞳孔烧伤,若不是剑鞘中的剑意及时的破开符箓,或许此刻他已经彻底失明。
手中握着的剑鞘已然碎裂成一块块残片,李玄心拄着那柄青碧色的匕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挣扎着的方守信走去!
他全身衣衫尽是湿红,鲜血将他走过的青石板彻底染红,然而他的目光仍然很坚定,就像被这雨水不断冲刷的青石板一般固执。
李玄心的步伐不快,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的走向方守信。
空中不再有雷鸣闪过,只有雨在着沉默的街巷上诉说着什么,只是此刻的方守信惊恐的双眼中只有李玄心一人,哗哗的雨水声,似乎还没有那蹒跚的一次次踏步更加的响彻。
拖着破碎的白衣在满是雨水的街道上往后淌着,方守信不断张口似乎想要的向街道周围说些什么。
只是他一张嘴,几颗白牙就滚滚的从口中落下,只有一声声沉闷的‘嗬嗬’声响起。
先前他自觉无比英明的调走潼关所有军民,那一刻的风发意气,让他深深着迷,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显赫的第六枢密使的身份。
他想要更加的显赫,所以便有了今天的一切,所以此刻他没有收到任何一份的同情,甚至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大街上空落落的,只有那蹒跚的脚步声,就像踏在他心头般,一声声传来。
后退中,他的手蓦然摸到一块极小极硬的东西,方守信扭曲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容,这笑容让他看起来似乎不再畏惧一切。
他解开自己的腰带,艰难的将鎏金烫着两个小字的腰带举起,--枢密!
这是个让他骄傲的身份,他不认为有谁敢在大汉境内,特别是现在这个接近神武皇帝脚下的土地上不给这两个字的面子。
这是神武皇帝的面子,然而在此刻,这是他的命,至少他现在这么认为!
李玄心不这么认为,所以他只是在原地沉默了一瞬间,就再次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青碧色的匕首在裂出森森白骨的手中紧握着,方守信的笑容骤然凝聚在脸上。
然后下一刻,他脸上出现的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不给枢密院面子,不给神武皇帝面子。
“年轻人,在他拿出那条腰带之后,你就不能再杀他。”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全身穿着大汉将军铠的人影出现在方守信的身旁。
那人一身戎装,身材高大,相貌普通,只是在下巴左边,有一颗黑痣,黑痣很大,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不由自主的被那黑痣吸引片刻。
而这人就叫朱志,若是走在洛都街头,必然会引起一阵风波,然而在这空荡的街道上,只有躺在地上的方守信因他的出现,眼中再次爆发出求生的渴望。
李玄心平静的望着突然出现的人影,如同青松般站定在原地。
一股霸蛮的气息压下,将他全身所有的动作全部封死,他握着匕首的手上,森森白骨裂出一条条细微的缝隙。
匕首不停的在手中颤抖,不断的摇晃,然而却始终稳稳的被李玄心抓住,不曾掉落。
身穿戎装的高大男子面带赞许的看了李玄心一眼,然后压迫着李玄心的气息再度加强几分。
“虽然我是来杀你们的,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很欣赏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位姑娘,我大汉绝对强者本就不多,或许没有今日之事,你们都能成长到让人仰望的地步……”
“然而拿人手短,人情难还啊!”戎装大汉一声叹息,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厉王?”李玄心平静问道。
戎装大汉点了点头,“然也。”
李玄心转过头,向全身鲜血,手支在下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沈婉笑了笑。
沈婉也笑了笑。
然后李玄心就转过身,再度向前走去。
他的全身突然开始爆出一个个细小的血孔,一道道鲜血在雨水中飞溅,他手骨上裂开的缝隙中,甚至开始流出一股透明中略带白色的液体。
然而他的脚步依然很坚定,他那平静的眼神,甚至让自觉已经获救的方守信再度恐惧起来。
戎装大汉眼皮跳了跳,看着似乎没有任何痛觉的李玄心,伸出的右手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之后,戎装大汉似乎转过头,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唉,想我老朱一路修到第三境,伤天害理的事倒也做过不少,却不曾想今天怎么就突然起了这同情心,更操蛋的是老子好不容易心善一回,竟然还不能遂了自己的意。”
“这世道啊,就算修到第三境也还是身不由己。”
举起的手终于落下,一道全由雨水凝成的巨掌出现在李玄心的头顶,骤然拍下!
李玄心睁着双目,盯着那落下的巨掌,看着那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掌纹,似乎是要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他没有死。
那落下的巨掌在他头顶一尺突然消散,化作一捧雨水淋下。
戎装大汉转过身,面色凝重的看着不远处笼罩在烟雨中的城墙。
那里依稀传来城门开启的吱呀声,片刻后,两道人影从烟雨中走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高的那人身材魁梧,看起来比第三境的戎装大汉还要壮硕几分,只是生了一副极为精致的小脸,脸还很黑。
而矮的那人是名老者,举着一把黑伞,那伞的手柄极长,以至于矮的老者撑着伞,可以将高的那人完全遮住。
伞面之上露出稀稀落落的白点,依稀可以看出是在上面附了一层黑色油纸,只是似乎是因为赶时间般,黑色油纸附的极为敷衍。
此刻那道矮的身影正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一脸的不爽之色,随着脚步的临近,隐约能听到‘白伞’、‘嚣张’之类的细碎埋怨。
那两人丝毫没有搭理戎装大汉的意思,目不斜视的向直愣愣站着的李玄心走去。
“这就是那个嚣张的小子?就因为他不喜欢白色,就把老夫叫了上百年的‘白伞上人’改成‘黑伞上人’?”矮个老者面色难看的瞪了李玄心一眼,气急败坏的说道。
“药!”
高个黑脸的年轻人对着李玄心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老者说道。
矮个老者嘴角抽了抽,极不情愿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瓶中倒出一颗散发着荧光的药丸,屈指一弹,落入李玄心的口中。
一道白影闪过,又是一粒药丸落入沈婉口中。
片刻之后,两人身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生出细微的肉芽,慢慢的合拢起来,就连李玄心双手上的裂缝,也缓缓收拢,森森白骨也被长出的嫩肉覆盖。
不远处的戎装大汉就静静的站在原地,沉默的看着没有说话。
“李黑子,混这么惨啊,叫声大哥以后我罩你了。”高个青年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调笑着说道。
“走吧,我们去洛都!”不等李玄心回答,高个黑脸青年再次说道。
李玄心笑了笑,摇了摇头,指着在仍旧躺在地面上的方守信,说道:“我要杀他!”
黑脸青年凝立在原地,片刻后,说道:“杀他自然可以,只是杀完之后你就再也没有选择了,枢密院,也进不去了。”
李玄心越过矮个老者,越过黑脸魁梧青年,“杀他,就是选择!”
“有些事情,要先保住命才能去做,留着他,我随时可能没命。”
声音从李玄心口中传出,透着一股的坚定。沈婉默默的站起身,提着止水剑,与李玄心并肩。
戎装大汉挡在李玄心的身前,沉默了半晌的他终于说道:“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人的死活,我只是来杀你们的,但想着能与枢密院结个善缘总是好的,毕竟军部要受枢密院调动,虽然我并不太理会这些。”
“而且,有这位前辈在此,你们今天大概是不会死了。既然不会死,又要在洛都混,杀了他,或许就混不下去了。”
他对撑着黑伞的矮个老者点了点头,“终究是要做过一场的,不管最后如何,总要把这个该死的人情还了。”
矮个老者嗤笑一声,撑着黑伞走到戎装大汉身前站定,“你就是那什么禁军十大神将之一?叫什么朱的来着?做过一场?你恐怕不行!”
“宣威神将朱志。”戎装大汉认真的说道,“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
矮个老者转了转黑伞,伞面上的雨珠一颗颗旋转着飞出,他上前一步与戎装大汉朱志并肩而立,黑伞将两人上方的雨水全部遮蔽。
就在这时,矮个老者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戎装大汉的肩膀,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现在还行不行?”
“不行!”黑伞下的朱志莫名的全身紧绷着,摸了摸头上的汗珠,颤抖的说道。
“还做不做一场了?”
“不做了!”
“能不能杀?”
“能……杀。”戎装大汉朱志一声苦笑,脸色煞白的说道。
李玄心站在原地,对着矮个老者深深一礼,然后快步走上前。在方守信绝望的目光中,手中锋利的匕首刺中他的眉心。
一股庞然的元气从方守信的尸体上溢出,缓缓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