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说出来,两人心情都有一股难言的复杂,拥在一起,久久没有言语。
“那日在咏思殿,我……”半晌之后,她再次开口,似乎想要解释。
他现在最怕她提起当日的事情,见状立刻掩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他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不好。那种时候,我应该站在你旁边才对。”
“不,不是你的错。”她低声道,“是我,我当时太难过了。我被月娘那般刺激,简直是心如刀割。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就觉得不能我一个人难受。我得拖着你一起。”
这话说得实在任性,他却笑了,“你让我陪着你一起难过,是我的福气。”握住她的手,他眼神柔和得仿佛一汪泉水,“我们定一个约定好不好?以后都这样,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高兴,一起难过,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的话语,他却说得肯定,似乎不容她拒绝。
她微笑着想了一瞬,“那你呢?你若有什么事情,会不会瞒着我?”
真是个一丝亏都不肯吃的人。
他扬眉一笑,“有些朝堂上的事情,朕谁都不能告诉。除了这些,别的事情我都不瞒着你。这样可以吗?”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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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现在的身子容易疲惫,今晚这么折腾了一通,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皇帝却难以入眠。
他在黑暗中默默凝视她的面庞,心中是无法遏制的潮起潮落。
他想起半个时辰以前,她侧卧在自己身边,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而她眼眸乌黑,恬静娴雅。
她看着他,唇畔带笑,“你真的要睡在这里?”
他以为她要赶自己走,忙不迭道:“你答应了的。”
“是,我知道我答应了。”她点点头,“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一声,我最近脾气不太好,你可不要半夜翻身吵到我。不然我一定会跟你生气的。”
他当然知道她脾气不好。在得知她有孕之后,他已经很自然地把之前她的一系列喜怒无常都归咎于孕期反应,心情立刻豁然开朗。
月娘那会儿也是这么发脾气的,有她的先例在,云娘的反应也就见怪不怪了。
见他没有表示异议,她满意地闭上眼睛,开始认真地睡觉。
而他看着她乌黑卷翘的睫毛,一时有些恍惚。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这般乖顺地依偎在他身侧入眠。这曾经是他过去最喜欢的一件事,与她置气的这阵子,他曾多次在半夜惊醒,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难以抑制心头的失落。
如今重新拥有,他只觉得如同置身梦中。
这个躺在他身侧的女子,是他在上林苑惊鸿一瞥的小娘子,是在听雨阁对他柔声安慰的元芳表妹,是被他三媒六聘、在全天下的见证下迎入东宫的结发妻子。
她给了他最宝贵的真心,却一度被他随手弃置到一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注意她的?他记不清了。
好像是在那一年的冬天,这个被他休弃的女人忽然性情大变,浑身上下充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谜题,引诱着他去探索。
他悠然地步入迷雾之中,以为可以凭借自己找到谜底。可最后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风流韵事,轻巧得如同春日策马折碧桃。可走近了才知道,那朵他想要的花不同于这世间任何的庸脂俗粉。
她生长在绝壁峭崖之上,唯有舍弃方能得到。
他曾对她说过,色授魂与,心愉一侧。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的一片真心,那不过是意乱情迷之下的一句赞美。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他不是惑于她的美色。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他若是喜欢,可以寻到比她好看十倍的姑娘。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本来就是为了侍奉帝王而存在。
可那些女子都不是她。
她们没有她的淡静娴雅,没有她的玲珑心肠。最关键的,没有她那样的缱绻相思、一片赤诚。
少年轻狂,他不懂它的可贵,如今看明白了,才觉得惶恐。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真的失去了。
即使是为了守住这一份可贵,他也不可以再辜负他。
想到这里,他慢慢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她没有察觉。
他想起她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她的那些要求,每一桩都是那么难办。以前他怕麻烦,怕那些事情打扰了自己的计划。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愿意为了她尽力去做。
只因世事变幻,这个他从前漠不关心的女人,如今是他魂牵梦绕、无法忘怀的临水伊人。他愿意为了她涉江采芙蓉,愿意为了她费尽千般周折。
只要她觉得欢喜,他任凭她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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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第二日起床的时候,便知自己今日要有一番忙碌。
之前几天为了避开皇帝,她一直卧病在床,连带着这行宫的嫔御谁也没有见过。如今她与皇帝之间矛盾冰释,也就再没有理由躲着了。
阿瓷为她梳头的时候见她面色依旧苍白,建议道:“娘娘若是不想见人,奴婢去回了她们便是。反正陛下也希望娘娘您好生歇着。”
顾云羡摇摇头,“不用。早晚都是要见的,我若一味躲着,倒先露怯了。”看看自己的脸颊,“你给我多扑一点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一些。”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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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顾云羡所料,今日留瑜殿来的人实在不少,随扈的宫嫔几乎全部到了。
她在阿瓷的搀扶下在上座坐下,含笑道:“多日不见诸位姐妹,大家可好?”
庄贵姬率先笑道:“臣妾一切安好。前几日听说姐姐有了身孕,臣妾心中实在欢喜,一早就想来看姐姐。奈何陛下下了禁令,说姐姐身子不好,不许我们打扰。臣妾没法子,只好忍着了。”神情关怀,“姐姐现在可大好了?”
“已然无恙了。”顾云羡道,“本宫不过是受了一点惊吓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
“那就好。”庄贵姬喜形于色。
毓昭仪笑睨一眼顾云羡,“妹妹这喜讯来得真是让人惊讶,本宫初初听到时,还以为是讹传呢!”
明修仪冷冷道:“可不是,尤其是在发生咏思殿的事情之后。”眼神不屑,“本宫还说呢,这宫里怎么会有女子不愿意有孕的,充仪当日倒真是惊世骇俗。不过既然你明明是愿意怀孕的,又说那番话做什么?打算戏弄谁?”
明修仪这话是在暗示顾云羡耍手段迷惑圣心了。以退为进,故意说那番话惹陛下发怒,再爆出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情,前后落差之下,好让陛下怜惜内疚。
顾云羡迎上她讽刺的目光,淡淡一笑,“臣妾前阵子与陛下有点误会,那一日是在与他怄气。”
明修仪没料到她不仅没有否认,反而坦然承认了。不过与她的指责略有出入的是,顾云羡承认自己说出那番话是故意的,但目的却不是明修仪所说的为了邀宠,而是在和陛下怄气。
怄气?听她这语气,全然不是一个妾妃对待君王的态度,而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在彼此使性子。
明修仪银牙紧咬,心头好不容易平抑下去的恨意再次上涌。
“说到这个,臣妾却有些困惑。”庄贵姬蹙眉,“那高林高太医到底是怎么诊治的?明明张御医说充仪娘娘的虚寒之症早已有所改善,那高太医为何还会说她体质虚寒?”
毓昭仪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明修仪,“兴许是高太医医术过人,连顾妹妹从前的病都能断得出来。”
瑾才人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妾看这位高太医的医术倒比几位侍御医还要好了,屈居这个位置实在是委屈了。”
“薄妹妹说得有理。臣妾看修仪娘娘得为高太医向陛下进言一二,提拔提拔他才是。”庄贵姬道,“就算不能进尚药局为侍御医,也可以升迁至太医令啊!”
瑾才人微微一笑,“贵姬娘娘这便是在为难修仪娘娘了。太医署官员升降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插手呢?”
庄贵姬挑眉,“薄妹妹此言差矣。陛下心中自然是以皇裔为重,修仪娘娘如今身怀有孕,有什么要求陛下想来都会答应的。”
瑾才人摇摇头,“贵姬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听说,几日前陛下才去见了修仪娘娘,心情似乎不大好呢……”
“薄熹微!”明修仪任由她们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忍无可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议论我!”
瑾才人神情未变,不卑不亢道:“臣妾只是就事论事,若有哪里说的不对,还请修仪娘娘指证。”
“你……”明修仪咬牙切齿,“放肆!”
殿内众人见明修仪与瑾才人针锋相对,都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
瑾才人说的是五日前的事情。明修仪在前一晚动了胎气,火急火燎地派人去请陛下,却吃了闭门羹。想也知道,皇帝当时正忙着照看顾云羡,哪里抽得出空去管她?连她派去的侍女都懒得见一面,只派了两名御医过去。
第二日顾云羡醒了,说了几句话就把皇帝赶了出去,他这才去屈尊去了一趟咏思殿。前后大概待了两盏茶的时间,屏退了宫人与她关在殿内,外面的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不时听到明修仪的哭诉辩白之声。
有这样的消息,即使不知道皇帝究竟和明修仪说了什么,众人也能猜出个大概。
估计是和大家一样,猜到当日的事情是明修仪设的局,所以去跟她摊牌了。
顾云羡听着殿内众人话里话外对明修仪的刻薄,含笑不语。
薛长松曾告诉过她,虚寒之症并不是能轻易诊出来的病症。高林的医术并不如薛长松,当日之所以敢说自己身患虚寒之症,无非是之前便从明修仪那里得到了吩咐。然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病已好了一大半。
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如今,这倒成为了她攻击他们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