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栀将他们送回了酒店。柊裴下车的时候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黄毛上去扶他时他还扯着黄毛的头发转了个圈,痛得他嗷嗷直叫,看上去有些滑稽。
“等你醒来我非得揍死你!”黄毛张牙舞爪地叫道。
知道他一向雷声大雨点小,大家都不以为意。因为没有三人间,他们只好要了一个标准间加床。叶清晖不太明白为什么三个大男人要挤在一间房里,他只能想到一些,嗯,不太能描述出来的画面。
好不容易哄得他进了房,柊裴随手一倒,又重新与周公约会去了。言久桓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头问宁栀:“宁小姐今天是回海拉尔,还是也在这里住下?”
“不用管我了,我正事还没办完呢。”
言久桓点头,“这两天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怎么也得表示一下。”他看了看黄毛,黄毛会意,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票子塞到宁栀手上。
“举手之劳,你们太客气了。”宁栀嘴里说着,象征性推辞了几下,见黄毛真的有收回去的意思,干脆一把抢了过来塞入自己口袋。
言久桓忍俊不禁,一副了然的表情,嘱咐道:“小黄送送宁小姐吧。”
“留步留步,”宁栀赶忙谢却,笑容可掬:“我们就此别过就好。”
反抗无效。在黄毛的热情相送下,宁栀好说歹说总算让他止步于电梯口。
“再见啦,小宁妹妹,以后常联系哦,我说不定还会来海拉尔看你的。”
看着黄毛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的神情也完全冷却了下来。
她从大堂正门走出,启动发动机,将车子移了个位,开到酒店不远处一个偏僻的拐角处。再把头发扎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件针织衣套在身上,戴上墨镜,从酒店的一个侧门悄无声息地绕了进去,这是今天下午接人时提早几分钟过来观察到的。
宁栀走楼梯上到二楼。那里有一个半封闭式的咖啡厅,靠栏杆的座位刚好可以看到酒店正门。她找了一株靠近植物的座位坐下,点了杯康宝蓝,看了眼手表:四点四十分。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言久桓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孑身一人。她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待他走出酒店,又过了十分钟,确定没有返回的迹象后,她叫服务员过来结了账。走出咖啡厅前想了想,还是心疼只喝了一半的康宝蓝,又折回来将它拿起来一饮而尽,吓了正准备收拾桌子的服务员一跳。
她还是走楼梯上到五楼。在505前面停下了脚步,按响门铃。
门开了。来者很惊讶:“小宁妹妹,你怎么又回来了?”
宁栀呆了呆,“黄……毛?”她有点不知所措,“你不是住在隔壁吗?怎么来这边了?”
“哦,”黄毛正啃着一个苹果,“叶先生说他的房间比较大,就和我们换了。”
“这样啊……”宁栀捋了捋发丝。
“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换了个发型。”黄毛好奇地发问。一道短促的电流划过脑海,苹果应声而掉,他羞涩地抚了抚头,“难道是来……找我?”
“这个……”宁栀眼皮跳了跳,正在脑海里翻找着合适的理由,一个声音从黄毛身后发出:“应该是来找我的吧。”
“嗯?”两个人双双望过去,看到醉酒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头发睡得有点往外翘起。
“柊裴你起来了啊。”黄毛好像已经忘了刚刚被揪着头发跳舞的事,“小宁妹妹找你有什么事啊?”
柊裴走过来,笑吟吟地伸出手:“是来还我帽子的吗?”
“对啊,还你帽子。”宁栀从包里把它掏了出来。“还没谢谢你呢,要不我可能就中暑了。”
“我的荣幸。”柊裴将它接过,两人的手指短暂触碰。
宁栀眨了眨眼睛,“我阿姨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不我请你去吃俄餐吧,还有好喝的格瓦斯,就当做谢礼了。”
柊裴拿着帽子在手中打了个旋,扬起了一抹笑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见他们有说有笑,黄毛已经觉得奇怪: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明明话都没讲过几句。现在一听还要出去吃饭,便心想不妙,赶紧朝柊裴频频使眼色。见对方并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口而出:“不行,哪能让你们单独出——”
话音未落,只觉得有一根手指在颈后轻轻一按,黄毛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就不省人事了。晕晕沉沉的时候还在想,我只是不让你们单独出去啊,又没说不可以带我,怎么就下手这么狠呢……
柊裴回过头,脸上还是人畜无害的神气:“解决了一个电灯泡,我们走吧?”
宁栀缩了缩脖子,登时觉得身上飕飕的冷。这个人,惹不得。
“你觉得,咱们刚才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坐在俄式装潢风格的卢布西里餐厅里,宁栀开口道。想到黄毛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的惨样,她突然有点同情他了。
红格子的桌布上,摆放着小瓦罐装的牛肉,香煎鳕鱼,奶酪饼和红菜汤。有瓷娃娃一般模样的女孩坐在餐馆中央钢琴边,缓缓弹奏并演唱着一首俄罗斯家喻户晓的电视剧主题曲,倘若爱情常驻心间。
柊裴哂笑,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凑近了说道:“做都做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宁栀的眼睛随即弯成了月牙,“我们还真是合拍。”
他举杯向她示意,透明的器皿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
“这就是你说的格瓦斯?”
宁栀托腮,点头示意:“试试吧。”
柊裴轻抿一口,“蜂蜜和麦乳?”
“干列巴发酵出来的格瓦斯,老毛子的最爱。有蜂蜜的甜腻,麦芽的清爽。”
最重要的是,还有酒精的陈香。
柊裴浅笑,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的确好喝。”
“其实我有一点很不明白,”宁栀轻轻放下杯子,抬眼看他。“你和同行的那两个人关系看上去并不太好,与其说是同伴,不如说……你更像在被他们监视着?”
柊裴往后一仰,哈哈一笑,“你说是就是吧。”
“出来玩的,怎么关系还弄得这么僵。”宁栀转了转酒杯里的液体,照映出身后五颜六色的琉璃瓦,“连车子的基本性能都不懂,你们真的是跑运输的吗?”
柊裴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他的脸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宁栀见状有点惊讶,虽然只是酒精饮料,但想到他吃个酒心巧克力都能吃得满世界晃悠,这点浓度不会让他一命呜呼吧?她开始担忧了,冲锋衣同志还真是外强中干。
“喂,你没事吧。”
“没事,”他靠着椅背摆摆手,笑意不变,“我就是特别高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宁栀疑惑,看样子这人酒量是真的不行,滴酒必醉,甚至已经开始自说自话了。眼看着也问不出什么了,既然事情按着预想顺利发展,她赶紧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也顾不得再问对面的人,自己掏钱出来买单,一边咬牙一边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该不会是故意装醉逃单吧?唉,小白脸就是不靠谱啊……
幸好酒店离餐厅并不远,只要穿过一个广场就到了。已是黄昏,徐徐的凉风吹拂着,满洲里八月的傍晚还是有些许凉意的。宁栀撑着柊裴一步步走着,实则自己大半个身体都蜷缩在了他后面,实实在在挡住了不少风。“抱歉啦,”她边走边说:“也别恼怒被我坑了,谁叫你这么不争气呢,一点点酒醉了不说,还得要我抬你回去……”
正自言自语着,突然间柊裴胳膊耷拉了下来,正好压在了她的脑袋上,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而语。
“说什么呢……”宁栀凑过耳朵。
“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他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又在背诗啊?”宁栀把他往上托了托,“真是个书袋子。”
他又将头侧到了另外一边,嘴里含糊不清。
宁栀凑过脑袋,这回听清楚了。他喊的是“明玉”。
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兴许是家里那一位?既然都有了还在外面乱勾搭,宁栀对他这种想要家花野花齐盛开的行为很是不耻。又想到自己还一头热地请他出来吃饭,更是一脸黑线。尽管她本身的动机也并不单纯。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耐心帮他调整了一下头的位置。沿途有浓妆艳抹的俄国女人向她兜售紫金项链和蜜蜡,被她婉言谢绝了。再往前走,有黄色的气球迎面飞了过来,她连忙伸手扯住,马上就有黑头发蓝瞳孔的小孩追了上来,叼着根棒棒糖,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姐姐。”
宁栀俯身,将气球递还给他,笑眯眯道:“不用谢。”
“叶菲姆?”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原来是刚刚向她推销的俄罗斯女人。她疑惑地看了宁栀二人一眼,转身对男孩叽里呱啦用俄语说了一堆话,得到答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点歉疚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小男孩看了看宁栀,伸手扯扯女人的裙角,“Мать,матрёшка?”
女人摸摸他脑袋,从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东西递给了宁栀。
宁栀弄不明白,便摆手:“我真的不买,thankyou.”
女人仍旧执着地往她手里塞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类似“tower”的发音。
“塔?难道要我买塔?”宁栀正琢磨着,小男孩却咧嘴笑了,两颗大门牙的位置空空的。
“送给你的,姐姐。”
宁栀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从女人手里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套娃,还没自己巴掌大,顶着一张憨厚的笑脸。
“谢谢你哟。”
她满怀诚意地把套娃放入自己的口袋,想了想又低头,神秘兮兮地问道:“小家伙,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呀?”
叶菲姆歪了歪脑袋,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好奇。